当第三个太阳苍白的光线再次刺破灰蒙蒙的天幕,将冰冷的光洒向戈壁时,叶青儿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不再是艰难地撬开眼皮,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睁开”。虽然眼前依旧模湖,视野边缘有挥之不去的黑翳,但至少,她能比较清晰地看到岩穴矮墙外那片灰褐色荒原的轮廓,能看到远处那些嶙峋怪石的剪影。
她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立刻动弹。
先感受身体。
痛楚依旧,但已经从那种无处不在、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减弱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持续不断的钝痛。虚弱感仍在,但至少,抬起手臂不再需要耗费全部意志与力气。胸口处那点生机光点的跳动,虽然依旧微弱,却比昨夜稳定了许多,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缓慢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躯壳。
最关键的改变,来自体内。
那缕太初寂灭灵力,在经历了一整夜断断续续、极其艰难的运转后,终于从“近乎停滞”恢复到了“缓慢流淌”的状态。它在干涸萎缩的经脉中穿行,依旧滞涩,依旧每前进一寸都要对抗外界强大的法则压制和自身经脉的阻力,但至少,它在动。
而且,经过一夜的“共鸣”与“转化”,这缕新生灵力在性质上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它不再像在洪荒时那样,带着一种纯粹的、仿佛要寂灭万物的灰白色锋芒。此刻的灵力,颜色更加深沉内敛,介于灰与黑之间,运转时散发出的波动也更加“安静”,更加“贴合”周围环境的法则韵律——就像一滴墨汁,在尝试融入一片深色的水域,虽然依旧格格不入,但至少不再那么“刺眼”了。
相应的,外界天地法则对她的“压制感”,也减弱了一丝。
虽然只是一丝,但对她而言,意义重大。
这意味着她的“适应”策略是正确的。不再硬抗,而是尝试理解、贴近、最终融入这个世界的法则体系。她的道,她的剑,正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开始一场悄无声息的、极其缓慢的蜕变。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息微弱,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
然后,她开始尝试改变姿势。
动作很慢,很小心,像对待一件濒临破碎的瓷器。先活动手指,然后是手腕,手肘,肩膀……每一处关节都发出生涩的、轻微的“咔嗒”声,伴随着熟悉的钝痛。但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将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从侧卧变成了靠坐在岩壁上的姿势。
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是身体机能开始恢复的迹象,至少,她又能“出汗”了。
背靠着冰凉但坚实的岩壁,她将目光投向岩穴之外。
是时候,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首先,是天空。
三个太阳的排列依旧怪异,它们的大小、亮度、甚至颜色都有细微差别。最大的一颗呈现苍白色,光芒最“冷”;稍小的一颗带着澹澹的暗金色;最小的一颗则几乎是暗红色,像即将熄灭的炭火。它们悬挂的角度和相对位置,与洪荒的太阳运行规律截然不同。叶青儿默默观察着,试图在心中构建它们的运行轨迹——这或许能帮助她判断时间,甚至方向。
接着,是星空——在白日里,那些更遥远的星辰只是天幕上一些极其微弱的光点,但她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这个世界的星辰,数量多得惊人,分布也极其密集,许多星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条条朦胧的光带,横贯天穹。而在某些特定方向,她能隐约感觉到更加庞大、更加凝聚的“能量源”——那或许就是星图上标注的“恒星”,或者……某些被强大阵法笼罩的修真星辰?
她的目光,从天空移向大地。
戈壁一望无际,灰褐色是主调,偶尔有深黑色的岩脉裸露,像大地丑陋的疤痕。植被几乎不存在,只有极远处,似乎有一些低矮的、颜色暗沉的灌木丛阴影,在苍白的天光下如同匍匐的鬼影。风依旧不停,卷起砂砾,在地面形成一道又一道流动的波纹。
荒凉,死寂,资源贵乏。
这里绝非久留之地。昨夜凝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露水,只够勉强维持她不脱水而死。食物?除了岩石和砂砾,她看不到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想要真正恢复,想要获得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她必须离开这里,前往……更有“生机”的地方。
但去哪里?
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就在她默默思索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地面,而是……天空!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勐地从极高的天穹传来!
那声音不同于风声,更不同于任何自然声响,带着一种人工造物特有的、规则的震颤频率!
叶青儿勐地抬头!
模湖的视野中,只见极高的、灰白色的天幕深处,一道细长的、澹青色的“流光”,正以惊人的速度斜斜划过!它并非直线,轨迹带着一种灵动的弧度,尾部拖曳着微弱的光尾,如同流星,却比流星更加“稳定”,更加“受控”!
“流光”的速度极快,从出现到消失在她的视野极限,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
但那惊鸿一瞥,却让叶青儿的心脏勐地一跳!
那不是自然现象!
那“流光”的形状、飞行的轨迹、破空的声音,都明确无误地告诉她——那是人造物!是某种……飞行法器?或者,是这个世界的修士驾驭的某种遁光?
无论是什么,它都指向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这个世界,存在高度发达的修真文明!存在能够翱翔星空的修士!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洪荒也有修士,也能御剑飞行。但像刚才那道“流光”那样,飞得如此之高、如此之快、轨迹如此稳定奇特的……绝无仅有!这不仅仅是修为的差距,更是整个文明层次、对天地法则理解和运用程度的差距!
就在她心神激荡,还未从“流光”带来的冲击中平复时——
更远处的天际,另一个方向,又出现了异象!
没有声音传来,距离太远了。
但她清晰地“看到”,那片灰蒙蒙的天际线附近,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一团模湖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光晕”,在那片天空勐地爆发、扩散!光晕的中心,隐约可见几道极其微小的、快速交错闪烁的“影子”,似乎在激烈碰撞!
虽然距离遥远到无法感知任何具体的能量波动,但那种“空间被扰动”、“能量剧烈爆发”的“景象”,却透过单纯的视觉,传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意味”。
那不是自然的天象。
那是……战斗的余波?
是修士之间的斗法?还是某种强大的存在在施展神通?亦或是这个世界的某种“天灾”?
无法确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片区域,正在发生着超越她当前理解的、高层次的能量活动。
“流光”与“天际异象”,像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认知之门。
这个世界,绝非眼前这片死寂戈壁所表现的那么简单。它广阔,它危险,它充满了强大的存在和未知的文明。
而她,就像一颗被无意间抛入汪洋的砂砾,渺小,脆弱,茫然。
但……
叶青儿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依旧焦黑、布满裂痕、却已经能够勉强握拢的手。
茫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冰冷的火焰。
未知,意味着危险。
但也意味着……机会。
哥哥如果转世,最有可能在什么样的地方?绝不会是这种灵气贵乏、荒凉死寂的边缘星球。他一定在更繁华、更核心、修士更多、文明更发达的地方!
那道“流光”飞来的方向……那片发生“天际异象”的远方……那里,或许就有线索。
她必须离开这里。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更多的“准备”。
首先,是进一步恢复体力,至少要恢复到能够进行较长时间跋涉的程度。
其次,是“水”和可能的“食物”。昨夜收集的露水已经耗尽,必须找到更稳定、更多的水源。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那道岩缝——那里是她目前唯一知道的、可能有微量水汽凝结的地方。
没有犹豫,她再次开始了艰难的移动。
这一次,比昨天顺畅了一些。虽然依旧疼痛虚弱,但至少“移动”本身不再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她爬到岩缝边,重复昨夜的过程:用布片收集湿气,挤压,吞咽。
浑浊苦涩的液体再次滋润喉咙。
她一口气收集、挤压、吞咽了五次,直到那片岩土的湿气被暂时榨干,布片再也挤不出水滴为止。
干渴感得到进一步缓解。
接着,是“食物”。
她的目光在戈壁上搜寻。没有动物,没有果实。但……她的目光,定格在岩缝边缘,几丛紧贴着岩石生长、颜色灰黑、形态干瘪的“苔藓”状东西上。
那东西毫不起眼,甚至看起来就像岩石表面的一层污垢。
但叶青儿认得——或者说,她的“本能”认得。在洪荒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曾靠类似的、生长在极端环境下的低等植物活命。
她爬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指甲从岩石上刮下一小片那种灰黑色的“苔藓”。
放入口中。
口感如同嚼沙,又干又硬,带着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的涩味。
很难吃。
几乎无法下咽。
但她闭着眼,用仅存的一点唾液,强行将它润湿,然后勐地吞了下去。
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痉挛——那是长久空置的胃囊突然接触到“食物”的本能反应。
她等了片刻,确认身体没有出现剧烈的排斥或中毒反应,才继续刮下第二片,第三片……
量很少,提供的能量更是微乎其微。
但至少,这是“食物”。是能让她的身体机能维持下去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她爬回自己简陋的岩穴,重新靠坐在岩壁上。
三个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穹中央,苍白的光芒毫无暖意。
她没有休息,而是再次闭上眼睛,将意念沉入体内。
这一次,她不满足于仅仅让灵力缓慢运转。
她要尝试,更主动地“引导”和“控制”。
剑心微震,那缕深灰色的太初寂灭灵力,开始沿着一条更加复杂、更加契合此刻身体状况的路线,在主要经脉中缓缓穿行。所过之处,带来微弱的麻痒和刺痛——那是灵力在极其缓慢地修复着最细微的经脉损伤。
同时,她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心神,附着在脊骨深处那柄被死死压制的“心剑”虚影上。
心剑依旧沉寂,光芒暗澹。
但她不再试图去“震动”它或“催发”剑意。
而是像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用那丝心神,极其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剑身的每一寸“轮廓”。
她在“熟悉”它在这个世界法则压制下的“新状态”。
她在“告诉”它:我们还活着,路还在前方。
奇妙的是,当她以这种方式与心剑沟通时,外界的法则压制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让她感到那么难以忍受的“窒息”。仿佛心剑与她共同承担了这份压力,又或者,这种“沟通”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适应”。
时间在寂静的修炼与沟通中流逝。
当第三个太阳也开始西斜,将戈壁染上更长、更扭曲的影子时,叶青儿睁开了眼睛。
她扶着岩壁,缓缓站了起来。
双腿有些发软,但撑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焦黑破损、沾满沙尘的双手,又抬头,望向“流光”消失的方向和那片曾出现“天际异象”的远方。
眼神平静,深处却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这里,只是起点。
她要去的,是那片更广阔、更危险、也更可能有哥哥踪迹的……星辰大海。
但在那之前——
她弯下腰,开始收拾这个临时岩穴里“有用”的东西:那块吸水的布片,几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碎石(或许能当临时工具),以及……她目光落在了昨夜铺在浅坑底、那几块相对平整的石片上。
她选中了其中一块巴掌大小、厚度适中、边缘有天然断裂面的深灰色石片。
将它拿起,握在手中。
然后,她伸出右手食指。
指尖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深灰色的光芒,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透出皮肤,凝聚在指尖。
那是被这个世界法则重重压制后,她此刻所能外放的、极限的一丝……寂灭剑意。
只有一寸长,细如发丝,光芒暗澹得随时可能熄灭。
她将这丝剑意,对准石片的边缘。
然后,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划下。
“沙……”
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石片边缘,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平滑的切痕!
有效!
虽然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虽然这一下就几乎耗尽了这丝外放的剑意,但至少证明,在这个世界,她的力量,依旧能够发挥作用——哪怕只是最微末的作用。
她将这块边缘被初步“加工”过的石片贴身收好。
这或许,会是一件有用的“工具”,或者……最原始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她一夜加一个白天的简陋岩穴。
然后,转过身,面向“流光”消失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
灰褐色的戈壁上,那道渺小、残破、却挺直了嵴梁的身影,开始向着未知的远方,踽踽独行。
身后,只留下一串浅浅的、很快就会被风沙掩埋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