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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的话像一道最终的闸门落下，截断了所有软弱的可能。工具间里死寂无声，只有阿廖娜手中焊枪电源轻微的嗡鸣，以及众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解决掉威胁。包括我。这句话的余音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敲打着每个人的理智底线。
阿廖娜看着李振那只完全异化、泛着幽蓝死光的右臂，看着他右眼瞳孔边缘细微闪烁的、非人的光芒，握紧焊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年轻的脸庞上交织着恐惧、茫然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最终，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时间犹豫或悲伤。李振用尚能控制的左手拉开工具间的门，一股更凛冽的、带着金属和机油味道的寒气涌了进来。门外是通往主控室最后一段狭窄的维护通道，灯光比生活区更加昏暗，几盏灯明显已经损坏，只留下大片的阴影区域。
“跟紧我。”李振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率先走了出去，脚步因为右半身的拖累而显得有些踉跄，但异常坚定。他脑中的低语和破碎画面更加汹涌，冰下城市的非人几何结构、流动的幽蓝能量、无数模仿失败的扭曲面孔……这些信息洪流冲击着他的人性堤坝，但他强行将其导向一个功能性的用途——感知危险。他能“感觉”到前方通道的拐角后是“干净”的，左侧的阴影里只有废弃的管线，而右前方……有一团微弱的、近乎熄灭的“冰冷”，像是某种小型原生质体的残骸，不再具有威胁。
这感知能力在增强，代价是他作为“李振”的部分正在加速消融。
赵菲紧随其后，她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环境，同时也密切关注着李振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从工具间找到的大型螺丝刀。马克咬着牙，用单臂扶着墙壁艰难前行，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肩颈处蔓延的麻木与刺痛。莎夏如同惊弓之鸟，紧紧贴在赵菲身后，眼睛瞪得极大，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阿廖娜断后，焊枪被她像救命稻草一样抱在胸前，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始终扣在保险开关附近。
通道并不长，但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仿佛整个考察站的金属骨架都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呻吟。远处，隐约传来某种规律性的、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大型设备在异常运行，又像是……某种巨大的东西在冰层下呼吸。
终于，主控室那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合金门出现在了通道尽头。门上的指示灯一片黑暗，意味着门禁系统可能已经失效。
希望就在眼前，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刘铮在里面。他是什么状态？
李振在距离大门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抬起左手示意众人止步。他闭上眼，全力催动那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感知”。
主控室内部的景象以一种扭曲的、能量感知的形式映入他正在异变的大脑。复杂的仪器面板散发出各种强弱不等的热信号和电磁波动，但其中最醒目的，是一个“人形”的存在。
它坐在主控台前，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是刘铮。但它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浓郁的、不断波动的“冰冷”能量场中，这能量场的性质与那些原生质体同源，但又更加……复杂和集中。它不像样本库里那些混沌的模仿体，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稳定性”。在它周围，漂浮着许多细小的、同样冰冷的能量碎片，像是被它操控的延伸。
它没有动，仿佛在等待。
李振睁开眼，右眼中的蓝芒几乎要溢出来。“他在里面。已经完全……不是他了。”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那与之隐隐产生共鸣的冰冷异物，补充道，“他很……‘强大’。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个体都更……完整。”
“怎么办？”马克嘶声问道，他的脸色越来越差，那青紫色的坏死痕迹已经爬上了他的脖颈。
“没有退路。”李振看向那扇门，“只能进去。阿廖娜，准备好。赵菲，你懂一些门禁系统的旁路，试试看能不能手动打开它。”
赵菲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蹲在门边的控制面板前，用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外壳，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她的手指在微颤，但操作依旧精准，寻找着可能绕过电子锁的机械应急开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赵菲拨动线路的细微声响和众人压抑的心跳。李振能“感觉”到门内的那个“刘铮”依旧静止着，但它周围的能量场似乎在微微荡漾，仿佛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找到了！”赵菲低呼一声，用力扳动了一个隐藏的红色闸刀。
“咔哒”一声轻响，门禁锁舌收回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李振用左手猛地推开沉重的合金门！
主控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灯光正常，各种屏幕大多黑着，只有少数几个闪烁着错误代码或无序的雪花点。而刘铮，果然背对着他们，坐在主控台前那张旋转椅上。
听到开门声，椅子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了过来。
那确实是刘铮的脸，但已经完全扭曲。皮肤呈现出和李振右臂相似的蜡状半透明质感，皮下的血管不再是红色，而是幽蓝色，如同电路板上的光蚀线路，在他脸上、脖颈上蜿蜒分布。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浊的、泛着微光的深蓝，瞳孔则缩成了两个针尖大小的、不断闪烁的亮白点。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凝固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欢迎……回来。”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刘铮原本的声线，而是一种混合了电子杂音和粘液搅动感的合成音，语调平直，没有任何情感起伏，“我正在……整合数据。这座城市的……欢迎仪式，需要……完美复现。”
他的目光扫过门口惊骇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李振身上，那针尖般的瞳孔似乎亮了一下。
“啊……同胞。”合成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愉悦”？“你的连接……正在稳定。很快……你就能理解……这伟大的……结构。”
李振感到右半身的冰冷异物一阵躁动，脑中的低语瞬间变得高亢，充满了诱惑性的碎片信息，关于进化，关于永恒，关于成为这冰下伟大存在的一部分。他闷哼一声，用左手死死按住剧痛翻腾的额头，抵抗着那同化的呼唤。
“刘铮！你对考察站做了什么？！”赵菲厉声质问，尽管她知道这毫无意义。
“刘铮……这个容器，已经……贡献了它的数据。”‘刘铮’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也完全异化，指尖闪烁着微弱的电弧，“我在优化……环境。清除……不兼容的……噪音。”
他所谓的“噪音”，显然就是指他们这些还保持着人类形态的队员！
话音刚落，主控室四周的通风口格栅突然同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粘稠的、灰色的胶质从缝隙中疯狂涌出，迅速凝聚成数团大小不一的原生质体，它们表面浮现出各种扭曲的人形和物体轮廓，发出混乱的嘶嘶声，朝着门口的几人包围过来！
与此同时，主控台的一些屏幕猛地亮起，显示出的不再是数据，而是快速闪动的、由无数模仿失败的痛苦面孔组成的诡异漩涡！
“阿廖娜！”李振嘶声大喊，同时用尽最后的人性意志，强行压制住右臂想要攻击同伴的冲动，向左前方跨出一步，试图吸引那些原生质体的注意。
阿廖娜脸色惨白，但求生的本能和之前的约定压倒了一切。她尖叫着抬起焊枪，扣动开关！
“嗤——！”
一道刺目的白蓝色火焰如同愤怒的巨龙，咆哮着喷射而出，瞬间吞没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团原生质体！高温使得胶质剧烈沸腾、汽化，发出尖锐的哀鸣，那扭曲的模仿轮廓在火焰中迅速碳化、崩解！
有效！
但更多的原生质体从其他方向涌来！马克怒吼着，用单臂挥舞着金属棍砸向另一团，赵菲也用螺丝刀刺向试图靠近的触须。莎夏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刘铮’依旧坐在椅子上，用那双非人的眼睛“欣赏”着这场屠杀，嘴角的诡异笑容似乎扩大了一些。“抵抗……是无用的。融入……是归宿。”
李振在混乱中，目光扫过主控台。他的“感知”捕捉到，在‘刘铮’身后，一个独立的控制单元上，连接着考察站的主能源核心和外部通讯天线的终极物理开关！那是硬连线控制的，或许还没有被完全污染！
“赵菲！马克！掩护我！”李振吼道，他不顾一切地朝着主控台冲去，异化的右臂在奔跑中不自然地甩动，甚至将一只扑来的小型原生质体撞开，那东西接触到他右臂的瞬间，竟然像是遇到了更高级的存在，微微退缩了一下！
‘刘铮’的“笑容”消失了。他猛地站起身，那只异化的手抬起，指尖爆发出强烈的幽蓝电弧，直射向李振的后背！
“李博士小心！”阿廖娜调转焊枪，火焰扫向那道电弧，能量碰撞引发小范围的爆炸，气浪将几人掀翻在地！
李振借着爆炸的冲击力扑到主控台前，左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个红色的、带有防护罩的紧急通讯重启开关，用力扳下！同时，他的右脚狠狠踹向旁边另一个绿色的、标记着“堆芯紧急隔离”的闸刀！
“不——！”‘刘铮’发出一声混合着愤怒和电子干扰的咆哮，整个主控室的灯光疯狂闪烁！
嗡鸣声戛然而止。
大部分屏幕瞬间黑屏。
那些正在攻击的原生质体像是失去了指令源，动作变得迟滞、混乱起来。
李振瘫倒在控制台边，剧烈地咳嗽着，右半身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那冰冷的异物感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颈部，正在向着大脑进发。他抬起头，看到‘刘铮’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表面的幽蓝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内部的稳定结构遭到了破坏。
“成……功了吗？”马克虚弱地问，他的半张脸都已经笼罩在青紫色的坏死阴影下。
赵菲挣扎着爬起来，看向黑掉的屏幕和停止攻击、在原地无序蠕动的原生质体，脸上却没有喜悦。“通讯……可能发出去了，能源隔离……也只是暂时的。我们……”
她的话没说完。
主控室的地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来自冰层深处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被刚才的能源波动和通讯信号惊动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长吟。那声音穿透了数千米厚的冰层，穿透了考察站的金属墙壁，直接作用于他们的灵魂，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古老、冰冷和……威严。
‘刘铮’停止了颤抖，他转向震动传来的方向，那双非人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某种类似于……“敬畏”的情绪。
“母亲……醒了……”他喃喃自语，合成音里带着一丝扭曲的狂热。
李振躺在地上，感受着那来自冰渊之下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呼唤与威压，看着他正在被彻底吞噬的右手，以及身边同伴或死或残或濒临崩溃的惨状。
通讯或许发出了，但他们唤醒的，可能是远比这些模仿体更加恐怖的存在。
冰风岗考察站，这座人类科技的孤岛，此刻真正成为了献祭给远古恐怖的祭坛。
而祭品，就是他们自己。
李振的右眼，最后一点人类的清明，也被那来自深渊的幽蓝光芒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