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双赤红的眼睛,在血月下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光点,无声地“钉”在二楼窗口的我身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其勒爆。
红衣小儿仰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小小的手指依旧坚定地指着我。它没有进一步的指令,那些感染者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只是静静地站着,将文史馆围得水泄不通。这种静止,比疯狂的攻击更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对讲机里林薇的声音断了,只剩下令人焦虑的电流杂音。地下……她在地下遇到了什么?“它们不止……” 不止感染者?还有什么?
我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必须下去!必须找到林薇!
目光扫过二楼走廊。除了楼梯,没有其他通路。硬闯下去,无疑是自投罗网。我的视线落在手中那本《辟邪实录》上——“畏金鸣,尤畏古钟磬之音”。
金鸣……金属撞击声!
我猛地看向走廊两侧。这里是仿古建筑,但内部装修仍有一些现代设施。靠近楼梯口的位置,悬挂着一个老式的、黄铜制成的消防报警铃!虽然已经废弃不用,但铃铛本身是完好的金属体!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那个消防铃旁边。将钢棍别在腰后,双手紧紧握住那冰冷的黄铜铃罩。
楼下的红衣小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它歪了歪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疑问的咿呀声。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晃动起消防铃!
“铛——!!!!”
巨大的、刺耳的、带着强烈金属震颤音的巨响,猝然在死寂的文史馆内炸开!声波如同实质的冲击,沿着楼梯向下扩散,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效果立竿见影!
楼下那片赤红的“眼睛之海”瞬间骚动起来!感染者们发出了痛苦而混乱的嚎叫,像是被无形的针扎刺着大脑,他们本能地用手捂住耳朵,脚步踉跄地向后退去,包围圈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和混乱!
就连那个红衣小儿,也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唳叫,小小的身体向后飘退了几步,周身那诡异的红光都波动了一下,显然这巨大的金属鸣响对它也有显着的干扰!
机会!
我松开消防铃,巨大的回声还在廊道里回荡。我拔出钢棍,毫不犹豫地冲下楼梯!
一楼大厅里,感染者们还在声波的余威中混乱不堪,互相推挤碰撞。我利用这个机会,像一道影子般从他们之间的缝隙中穿过,目标直指记忆中通往地下室的那扇不起眼的小门——通常用来存放清洁工具和旧档案的地方。
小门虚掩着,门锁被破坏了。里面黑漆漆的,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薇!”我压低声音喊道,同时用手电照向里面。
是一条向下的狭窄水泥台阶,深不见底。
没有回应。
我心一横,侧身钻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虽然知道这扇薄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什么。台阶很陡,我小心翼翼地向下走,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深渊的边缘。
地下室的空气更加阴冷潮湿。手电光下,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堆满了蒙尘的旧家具、废弃的展板和一排排落满灰尘的档案架。远处角落,似乎有微弱的亮光。
我握紧钢棍,朝着亮光的方向摸去。脚下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用手电一照——是一具穿着馆员制服的尸体,双目圆睁,眼白却是正常的颜色,脖子上有可怕的撕裂伤,但并没有变红的迹象。他是被物理攻击致死的,并非感染。
这让我稍感不安,这意味着地下室里可能还有别的危险。
越靠近亮光,血腥味越浓。那亮光来自一个用档案架临时围起来的狭小角落,里面点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应急蜡烛。烛光摇曳,映出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
是林薇!
她靠在一个档案架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她的左臂袖子被撕破,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她用撕下来的布条勉强捆扎着,但鲜血已经浸透了布条,滴落在地上。她的消防斧掉在一旁,斧刃上沾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林薇!”我冲过去,扶住她。
她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 relief,但随即又被剧痛和紧张取代。“你……你没事……”她声音虚弱,“外面……”
“我用声音暂时驱散了它们,但撑不了多久。”我快速说道,查看她的伤口,触目惊心,“你怎么伤成这样?下面有什么?”
林薇吸着冷气,指向蜡烛光照不到的更深的黑暗:“那里……有个洞……原本是封死的,不知道被什么……撞开了……里面……不止有感染者……还有……别的‘东西’……”她的眼中残留着恐惧,“速度更快……更狡猾……像是……被强化过的……我砍伤了一个,但也被抓了一下……”
强化过的?难道地下有更接近“源头”的东西?或者是被“阴蚀之种”侵蚀更久的个体?
“我找到了这个。”我把《辟邪实录》递给她,快速指给她看关于“阴蚀之种”和“畏金鸣”的关键段落。
林薇就着烛光快速浏览,苍白的脸上露出震惊和恍然交织的神情。“地脉……循环……金鸣……原来如此……”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决绝,“我们必须进去那个洞!这下面……可能藏着‘阴蚀之种’影响地脉的节点!甚至是……那个红衣小儿出现的源头!”
进那个洞?面对可能存在的、更可怕的怪物?看着林薇血流不止的手臂,我觉得这简直是自杀。
但就在这时,我们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疯狂的撞门声!楼上的感染者,似乎已经从那巨大的铃声干扰中恢复过来,并且找到了我们进入地下室的入口!
“哐!哐!哐!”薄薄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同时,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拍手声和童谣,也顺着楼梯飘了下来,这一次,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越来越近的压迫感。
“月娘娘,血汪汪,藏猫猫,不好玩……”
前有未知的恐怖洞窟,后有即将破门而入的感染者和红衣小儿。我们被逼到了绝境。
林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捡起地上的消防斧,但牵动了伤口,痛得几乎晕厥。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又望了望那片烛光无法穿透的、隐藏着“洞窟”的黑暗,一个念头疯狂地涌现。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背你!”我蹲下身,不容置疑地对林薇说,“我们进那个洞!上面守不住了!”
林薇愣了一下,但看到我眼中的决绝,她没有反对,咬牙点了点头。
我将钢棍插在腰后,奋力将林薇背起。她的体重比我想象的轻,但每一下移动都让她发出压抑的痛哼。我一手反托着她,一手捡起地上那根蜡烛,毅然决然地朝着地下室最深处的黑暗走去。
身后,门板被撞碎的声音和感染者涌入的嘶吼声轰然传来。
而在那一片混乱的噪音中,红衣小儿那清脆的笑声,格外清晰:
“嘻嘻……跑快点……洞里……更好玩……”
烛光在我们前方跳动,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黑暗像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洞窟的入口就在眼前,是一个不规则的黑黢黢的裂口,边缘残留着破碎的砖石和泥土,像是被巨力强行破开。里面吹出阴冷的风,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腐烂的泥土和某种古老锈蚀混合的怪味。
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背着林薇,迈步踏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血月的光芒被彻底隔绝在身后,只有手中这微弱的烛火,是我们对抗无尽幽暗的唯一依仗。洞窟深处,等待着我们的,会是彻底的毁灭,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洞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手中蜡烛的火苗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得剧烈摇曳,将我们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粗糙的、布满凿痕的石壁上,张牙舞爪。空气里那股铁锈和腐土混合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脚下的路向下倾斜,湿滑难行。我背着林薇,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的呼吸喷在我颈侧,越来越微弱,血腥味不断刺激着我的鼻腔。
“坚持住,林薇!”我低声鼓励她,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身后洞口方向传来的嘶吼声和拍手声并没有追进来,仿佛洞口有一道无形的界限,限制了它们的行动。但这并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因为前方的黑暗深处,似乎有更低沉、更令人不安的声音在回荡——像是某种巨大的东西在缓慢蠕动,又像是无数细碎的、指甲刮擦岩石的声响。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蜡烛已经烧掉一小半。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不是烛火,而是一种幽冷的、淡蓝色的荧光。
我们加快脚步,走近才发现,通道在这里变得开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的穹顶高耸,看不到顶,但石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出淡蓝色幽光的苔藓或晶体,将整个空间照亮成一种诡异的、如同水下世界般的景象。
而石窟的中央,景象让我们目瞪口呆。
那里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枝桠虬结的“树”。但它并非由木头构成,而是某种暗沉近黑的、非金非石的材质,表面布满了复杂而扭曲的纹路,像是天然形成,又像是人工雕琢。树的形态极其古老、狰狞,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邪异气息。
最令人心惊的是,在这棵诡异巨树的枝干上,悬挂着无数个椭圆形的、半透明的“茧”。每个茧都有一人多高,里面似乎包裹着模糊的黑影,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一些茧是完整的,而另一些已经破裂,里面空空如也,粘稠的、暗绿色的液体从破口处流淌下来,在地上汇成恶心的水洼。
淡蓝色的幽光映照下,这棵挂满人茧的巨树,宛如地狱中的景象。
“这……这是什么……”林薇在我背上发出虚弱而震惊的呢喃。
我猛然想起《辟邪实录》中的记载:“阴蚀之种,寄宿生灵之躯……吸附怨念……” 难道这棵巨树,就是“阴蚀之种”显现出的形态?而那些茧,就是它“培育”或者“储存”感染者的地方?
“恐怕……我们找到‘源头’了。”我声音干涩地说。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从巨树方向传来。我们惊恐地看到,一个悬挂着的、完整的茧,表面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苍白、浮肿的手,从裂缝中无力地垂落出来,手指微微抽搐着。
茧,在孵化!
不能待在这里!
我环顾四周,发现巨树后方,似乎还有一条更深的通道,隐约有空气流动的迹象,可能是另一个出口。
我们必须穿过这个石窟!
我咬紧牙关,背着林薇,紧贴着石窟边缘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尽量远离那棵诡异的巨树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茧”。
脚下踩到的不再是岩石,而是一种粘稠的、类似菌毯的物质,软绵绵的,让人极不舒服。空气中那股腐臭味也更加浓郁。
就在我们即将到达石窟另一端的通道口时,我背上的林薇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默……放我下来……”她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
我连忙将她放下,靠在一块岩石旁。只见她死死盯着我们刚才走过的地面。
在淡蓝色的幽光下,我们看到,我们踩过的那片粘稠的“菌毯”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而此刻,那些脚印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仿佛这地面是活的一般!
不仅如此,从我们脚印消失的地方,缓缓渗出了一丝丝暗红色的、如同血丝般的纹路,向着四周蔓延,像是有生命般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爬来!
这整个石窟,这棵巨树,甚至我们脚下的地面,都是“活”的!都是那“阴蚀之种”的一部分!
“快走!”我拉起林薇,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通道口。
通道比来时的那条更加狭窄和陡峭,一路向上。我们拼命攀爬,身后那令人不安的蠕动声和爬行声似乎越来越近。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还有新鲜的空气涌来!
出口!
我们用尽最后力气冲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外面是一片荒废的乱葬岗,杂草丛生,残碑断碣林立。天空依旧是那轮令人厌恶的血月,但至少我们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地下巢穴。
我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感到一阵虚脱。林薇躺在地上,伤口因为刚才的奔跑而崩裂,鲜血染红了大片地面,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气息奄奄。
“林薇!撑住!”我撕下自己的衣服,想给她重新包扎,但血根本止不住。
她抓住我的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依然强撑着,断断续续地说:“树……茧……地是活的……它……它在生长……吸收……血月……和……死者的……怨气……”
她的目光投向乱葬岗的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些新翻动的泥土,以及……几具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显然是最近遇害的人。
“必须……毁掉那棵树……不然……下次月圆……会更……”她的话没说完,眼睛缓缓闭上,抓住我的手也无力地垂落。
“林薇!林薇!”我摇晃着她,但她没有任何反应。
巨大的悲痛和绝望瞬间淹没了我。我们找到了源头,却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而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乱葬岗的远处,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熟悉的拍手声。
我猛地抬头。
只见血月之下,乱草之中,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小身影,正缓缓走来。它的身后,跟随着十几个双目赤红、动作僵硬的感染者。它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击,只是慢慢地、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朝我逼近。
红衣小儿看着我,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林薇,发出了咯咯的轻笑。
“找到啦……跑不掉的……”
“月娘娘……要开饭啦……”
我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林薇逐渐冰冷的身体,望着周围步步紧逼的恐怖身影,和头顶那轮仿佛在狞笑的血月。
手中,那本《辟邪实录》仿佛重若千斤。
毁掉那棵树?如何毁掉?至阳之器在哪里?阵法如何布置?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而我,似乎已经走到了绝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