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黑。
感应灯似乎坏了,无论林淮的脚步有多重,那些嵌在天花板里的灯泡都固执地保持着沉默。只有冰箱里透出的微弱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那团暗红色的胶质“弟弟”贴着他的脚踝移动,像一团有生命的影子,偶尔伸出柔软的触须碰碰他的皮肤,又迅速缩回去,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还在。
林淮没有低头看它。
他的目光锁定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细微的响动。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不止一个。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附骨之疽,从四面八方涌来,黏在他的皮肤上,钻进他的毛孔里。
“妈妈……”
一声细弱的呼唤从左侧的黑暗中传来,像幼猫的呜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淮的脚步没有停。
“妈妈!”
这次声音更近了,从右侧的阴影里钻出来,尾音上扬,带着雀跃的期待。
林淮依然没有理会。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
林淮的公寓大门。
他们这种小区都是一层一户。
此刻,门缝底下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有生命般缓缓向外蔓延,在地板上形成一片小小的“血泊”。
“妈妈……要出去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淮抬头。
天花板上,倒挂着一个“孩子”。
它很小,大概只有三四岁孩童的体型,全身覆盖着灰白色的皮肤,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嘴,里面排满细密的、针状的牙齿。
它像只壁虎一样贴在天花板上,脖子扭转180度,用那张可怖的“脸”对着林淮。
“外面……危险。”它细声细气地说,声音像无数只蚂蚁在耳膜上爬行,“孩子们……保护妈妈。”
林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是吗”
林淮抬起头,和它对视,它像是害羞般的,苍白的皮肤上泛起红意。
“告诉我,外面现在是什么样的”
它歪了歪畸形的头颅,然后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外面,很危险”
“有多危险?妈妈的好奇心很强,你如果不告诉妈妈的话,我会很想去外面的。”林淮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完美的应用“妈妈”自称了。
天花板的怪物一瞬间就僵住了,它有些急切的说道
“妈妈,不能出去!”
林淮耐心重复
“那就告诉我外面现在是什么样的”
怪物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然后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好”
它不情不愿的讲述外面的世界
“外面……吵,光……坏掉了 巢穴……很多,很破,食物……在跑,在躲,在尖叫。”
……
这些信息让林淮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又问道
“为什么叫我妈妈”
这次怪物非常人性化的挠了挠头,一脸困惑(虽然他没有脸,但是林淮还是接收到了这种情绪)
“…叫妈妈…因为妈妈…“诞生”了我们。”
林淮皱了一下眉
“…妈妈的眼睛…看过来时…这里…(节肢轻轻叩击自己胸腔外覆的骨骼)…会嗡嗡响。”
(它无法理解这种震动。不是捕食前的兴奋,也不是撕裂血肉的快感。是很奇怪的…当妈妈的目光落在身上,外骨骼会发烫,关节液会沸腾。想把自己最锋利的骨刺折下来,献到妈妈脚下。想用最柔软的腹部摩擦妈妈的指尖。)
“什么意思”
怪物抓耳挠腮,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妈妈是…巢穴的中心。所有血管…都通向妈妈。
…男人?女人?…不重要。妈妈是…妈妈。(啃噬过太多皮囊,雌雄的差异浅薄得像果肉与果核的区别。而妈妈是…核心里的核。是剥离所有血肉后,依然闪烁的、无法被消化的…钻石般的意志。妈妈的美貌是锋利的壳,内里是更锋利的光。)
…妈妈讨厌…这个称呼吗?
(节肢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眼睛微微暗淡。如果妈妈讨厌…或许可以尝试发出别的音节。但巢穴深处其他“孩子”可能会抢先…不。妈妈只能是妈妈。必须是的。)
…但妈妈…没有纠正。
(妈妈垂眼看着淌落黏液的我们,眉头微蹙,像神明容忍信徒笨拙的祈祷,似乎没有厌恶。于是皮肤都开始灼烧——妈妈默认了!这个称呼被许可了!)
…所以…妈妈就是妈妈。
(结论如钢钉般楔入逻辑核心。不再需要理由。妈妈是男人?很好。妈妈是女人?也很好。妈妈是非人?最好。只要妈妈允许被这样称呼…那么宇宙的真理就凝固于此。)
(一切都一切,最终化为一声近乎叹息的、粘稠的低鸣。)
…妈妈…”
这和林淮之前的猜想很相似……但仅仅凭借这点,还不足以断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只能说“它们”有可能是自己那些追求者的情绪集合体 。
他决定试探一下,如果这群家伙和屋子里的那个怪物一样 林淮必须小心周旋。
林淮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心的碎片。一个念头毒蛇般滑入脑海——如果“母亲”流血了,这些“孩子”会怎样?
他的手指紧握着那块沾满暗红色胶质的镜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滴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嘶。”
一声短促的抽气,恰到好处的吃痛。
他猛地缩回手,碎片落在地上,掌心赫然多了一道细长的红痕。血珠迅速渗出,凝成饱满的一粒,在惨淡月光下红得刺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秒——
“嗡——!”
“弟弟”的胶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瞬间沸腾!暗红色的胶质疯狂翻涌,气泡密集炸裂,发出滚水般的“咕噜”声!整片“地毯”猛地拱起,像一张被激怒的兽皮,无数粘稠的触须疯狂探向林淮流血的手指!
几乎同时!
“咔哒!”
天花板的“孩子”裂口骤然张开,细密的牙齿摩擦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一声声密密麻麻的摩擦声从头顶响起,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妈妈”
暗红色的胶质浪潮般涌向林淮的脚踝,带着灼热的腐蚀气息。灰白的影子在头顶焦躁地盘旋,裂口开合,涎水滴落,在瓷砖上蚀出白烟。
“妈妈……”“孩子”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疼?”
它的“手”仍然紧扣着他的手腕,力道却没有再加重。那双没有眼睛的“脸”仰望着他,裂口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某种暴虐的本能。
林淮的指尖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腹滑落,滴在“孩子”灰白的皮肤上,像一滴红墨水滴进清水,瞬间晕开一小片淡粉色的痕迹。
“孩子”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了。它松开林淮的手腕,后退半步,裂口无声地开合着,灰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滴血,又迅速缩回,像是怕弄疼他。
林淮看着这一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赌对了。
这些怪物……真的在“保护”他。
不是出于猎食者的本能,不是出于对“母亲”这个头衔的盲目服从,而是某种更复杂的、近乎于“情感”的东西。它们会因他的疼痛而失控,会因他的血液而战栗,甚至会……克制自己嗜血的本能。
这太有趣了。
林淮却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抬起流血的手掌,举到眼前。血珠顺着掌心的纹路缓缓下滑,拉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去那滴血。
铁锈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
然后,他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扫过脚下沸腾的“血湖”,扫过头顶盘旋的灰白阴影。
“安静。”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
但沸腾的胶质瞬间停滞,拱起的“浪潮”无声塌陷,重新铺成温顺的地毯,只是表面仍残留着剧烈的涟漪。盘旋的“孩子”也猛地收拢裂口,灰白的身体僵在半空,细密的牙齿紧紧闭合,只有喉间发出委屈的、被强行压抑的“咕噜”声。
林淮垂下眼睑,看着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血已经止住,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轻轻摩挲着那道红痕,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冰冷,疲惫,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掌控。
平静的湖水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他,刚刚亲手投下了一颗石子。
涟漪已起。
林淮由心的露出一个微笑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