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冰冷坚硬,像一块裹着泥土的石头,硌在掌心。那层发绿的皮被指甲掐破,渗出一点粘稠的、带着腐败甜腥的汁液,沾在林淮的指缝里。
饥饿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胃壁,顺着神经爬进大脑,啃食着最后一点清明。眩晕感越来越重,视野里细小的黑点连成一片,不断闪烁。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才勉强站稳。
那盘腐烂的水果沙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甜腻恶臭,不断撩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胃袋在疯狂地痉挛、抽搐,发出空洞的鸣响,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更汹涌的酸水。
吃?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过他的意识。
吃下那盘腐败的、爬满霉菌的东西?像狗一样?
“呕——”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妈妈……”脚边的“弟弟”不安地蠕动着,暗红色的胶质轻轻包裹住他冰冷的脚踝,带来一丝诡异的暖意。天花板的“孩子”也落在他肩上,细密的牙齿发出焦虑的摩擦声。
它们能感觉到“母亲”的痛苦,却无法理解。饥饿对它们而言,或许只是另一种需要被“满足”的状态。
林淮直起身,抹掉嘴角的酸水,视线再次落在那个发绿发芽的土豆上。月光透过破窗,冷冷地照在它扭曲的嫩芽上,像一条条惨白的小蛇。
剧毒。
他知道。
但他更知道,再不吃点东西,他可能连走到下一层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攥紧了土豆,指甲深深陷入那腐败的表皮。
就在这时——
“咕咚。”
一声沉闷的、物体落地的声音从厨房角落传来。
林淮猛地转头。
是那个敞开的垃圾桶。一个空罐头盒从里面滚落出来,撞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垃圾桶里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找。
林淮的呼吸瞬间屏住。他握紧了手中的土豆,像握着一把匕首。
“弟弟”的胶质瞬间绷紧,暗红色的表面泛起警惕的涟漪,如同炸毛的野兽。天花板的“孩子”也弓起了身体,裂口无声地张开,露出细密的尖牙。
垃圾桶里的蠕动声停了。
死寂。
然后,一只苍白、纤细、沾满污秽的手,缓缓从桶沿伸了出来。
那手很小,像是孩童的,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指甲又长又黑,蜷曲着,尖端挂着腐烂的菜叶和粘稠的油污。
它摸索着,抓住了垃圾桶的边缘。
接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同样小小的,覆盖着同样的青灰色皮肤。没有头发,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占据了半张脸的、圆形的口器,里面布满细密的、螺旋状的利齿。此刻,那张口器正微微开合着,发出细微的“吧嗒”声,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它的“脸”转向林淮的方向,口器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妈妈……”一个含混不清、带着粘液搅动感的声音从口器里挤出来,“……饿了吗?”
它慢慢从垃圾桶里爬了出来。小小的身体上沾满了腐烂的食物残渣、油污和暗褐色的不明液体,散发着比水果沙拉更浓烈的恶臭。
它手里抓着半块发霉的面包,面包上还粘着几片烂掉的菜叶。
“给……”它伸出那只沾满污秽的小手,将发霉的面包递向林淮,口器咧得更开了,像是在笑,“……吃……”
林淮的胃袋再次剧烈抽搐起来。他看着那块爬满绿色霉菌、散发着酸败气味的“食物”,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弟弟”的胶质猛地膨胀,像一道暗红色的屏障挡在林淮身前,发出威胁的低沉“咕噜”声。天花板的“孩子”也发出尖锐的嘶鸣,细密的牙齿摩擦着,警告着这个新出现的、肮脏的同类。
垃圾桶里爬出的“孩子”似乎被它们的反应吓到了,小手缩了回去,口器委屈地瘪了瘪。
“妈妈……不吃……”它含混地说,声音带着哭腔,“……孩子……找的……”
它低头看着手里发霉的面包,口器蠕动了几下,突然将面包塞进了自己那张圆形的嘴里!
细密的螺旋利齿疯狂搅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发霉的面包、腐烂的菜叶、甚至粘在上面的不明污垢,都被它囫囵吞下。
林淮看着它贪婪咀嚼的模样,胃里翻江倒海,却又有一种诡异的、被饥饿扭曲的吸引力。
那东西……在吃。
吃那些他连碰都不敢碰的腐烂之物。
而且……它似乎很满足?
“妈妈……”垃圾桶“孩子”咽下最后一口,口器满足地开合着,再次看向林淮,青灰色的脸上似乎带着某种期待,“……好吃……”
它伸出沾满污秽的小手,又想靠近。
“弟弟”的胶质猛地向前一扑!如同暗红色的浪潮,瞬间将那个小小的身影吞没!
“呜——!”垃圾桶“孩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在粘稠的胶质中挣扎起来,口器疯狂开合,试图撕咬包裹它的“弟弟”。
但“弟弟”的胶质显然更加强大,暗红色的物质如同强酸般腐蚀着对方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糊的气味。
天花板的“孩子”也扑了上去,细密的牙齿狠狠咬住垃圾桶“孩子”的脖颈,撕扯下大块青灰色的皮肉!
林淮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场发生在厨房角落的、无声而残酷的同类相残。
饥饿感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
他看着垃圾桶“孩子”在“弟弟”和“孩子”的撕扯下迅速失去反抗能力,看着它青灰色的皮肤被腐蚀、撕裂,看着它那张圆形的口器无力地开合着,发出微弱的呜咽。
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个发绿发芽的土豆。
冰冷的,坚硬的,带着死亡气息的。
他缓缓抬起手,将土豆凑到嘴边。
腐烂的甜腥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
胃袋疯狂地痉挛,发出抗议的轰鸣。
他的牙齿,轻轻咬在了那层发绿的表皮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苦涩、辛辣和腐败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
“呕——!”
剧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弯腰,将土豆连同胃里最后一点酸水一起吐了出来!
他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剧烈地干呕着,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口腔和食道里灼烧。
身后,垃圾桶“孩子”的呜咽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弟弟”胶质蠕动的粘腻声和天花板的“孩子”细密的咀嚼声。
林淮喘息着,抬起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污渍。
他失败了。
连腐烂的土豆都无法下咽。
他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角落。
“弟弟”的胶质正在缓缓收缩,颜色似乎更深了些,表面泛着满足的光泽。它吞噬了垃圾桶“孩子”的大部分躯体。
天花板的“孩子”则捧着一小截青灰色的手臂,正贪婪地啃噬着,细密的牙齿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林淮看着它们。
看着它们吞噬同类,满足自己。
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慢慢伸出手,颤抖着,探向地上那滩呕吐物。
那里面,混着他刚刚咬过的、沾着唾液的毒土豆碎块。
“妈妈……不……”
脚边的“弟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胶质急切地卷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
林淮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暗红色的胶质,感受着那冰冷滑腻的触感。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两个正在“进食”的“孩子”。
月光下,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
“好孩子……”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吃饱了。”
“那……”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目光投向厨房外更深的黑暗。
“……该给妈妈……”
“……找点真正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