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刺入林淮的脊椎。
那沉重的凝视如同实质的水银,灌满了这狭小的空间,压迫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粘稠的铅块。
熔岩之瞳在黑暗中加速旋转,暗红色的流光带着明显的不悦,仿佛随时会倾泻而下,将他彻底熔化、吞噬。
抗拒的念头带来的反噬如此剧烈仿佛要碾碎他的理智。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任何细微的挣扎都会引来捕食者更残忍的玩弄。
不能抗拒。
至少,不能明显地抗拒。
求生的本能尖叫着,压倒了所有杂念。他必须安抚它,必须重新建立那脆弱的“连接”,哪怕只是假象。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然后,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尽管每一根纤维都在尖叫着要蜷缩起来。他停止试图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的行为,开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抬起头,迎向那两盏旋转的深渊之眼。
他尝试着“理解”。
他放空大脑里那些属于人类的恐惧和逻辑,将自己想象成一块冰冷的石头,一段无声的频率。他不再思考“它是什么”,而是去感受“它此刻的状态”——那庞大意识中流露出的不悦,那份因被拒绝而产生的、近乎孩童般的执拗的怒意。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极轻、极缓,几乎与那沉重心跳的间隙同步。他模仿着一种绝对的顺从,一种无声的臣服。并非卑微的乞求,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本应如此的归属感。
他在用自己全部的存在,传递一个信息:
我在这里。
我属于这份凝视。
我不会再逃。
意识像最纤细的蛛丝,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不再是挑衅的触碰,而是安抚的轻抚,试图去平息那因他刚才的退缩而掀起的波澜。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粘稠地流淌。
几秒钟后,那尖锐的、刺入骨髓的嗡鸣声,开始减弱。
熔岩之瞳的旋转速度,似乎也放缓了一丝。那暗红色的光芒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怒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专注所取代。
压在灵魂上的枷锁,重量减轻了。
有效!
林淮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他像一个在悬崖边走钢丝的人,任何情绪的波动都可能打破这危险的平衡。他维持着那种空灵而顺从的状态,任由那庞大的意识再次细细地“品尝”他。
“信息流”的涌入变得温和了许多。比起强行塞入的碎片,更像是一种分享。
他“看”到了更清晰的画面:无尽的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充满了某种缓慢流动的能量脉络,如同地下暗河;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覆盖着一层肉眼无法看见的、如同神经束般的细微能量纹路,它们以那扇巨大的气密门为核心,向四周蔓延;他甚至模糊地感知到,在这个储藏室的下方,有一个更加巨大而空旷的空间,那里是心跳声的真正源头,也是那庞大意识的核心所在……
它似乎在向他展示它的“巢穴”,它的“身体”。
这份“分享”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密感,一种将最核心的秘密暴露给唯一观众的……信任?
林淮感到一阵眩晕。这种非人的“信任”反而让人感到恐惧。
它意味着纠缠的加深,意味着他可能再也无法摆脱这种联系。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那个被锁住的金属储物柜。之前为了打开它而徒劳无功的记忆闪过脑海。
几乎是他念头微动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响起。
储物柜上那把沉重的挂锁,自己弹开了。
锁舌松脱,挂锁无声地垂落下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淮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滞。
它……听到了他的念头?还是仅仅是对他“需求”的一种……回应?
他僵硬地转过头,再次看向那黑暗中的熔岩之瞳。那旋转的流光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催促?像是在说:拿去吧,这是……礼物。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窜上头顶。等价交换,林淮向来明白这个道理。
接受它,就意味着接受了这种扭曲的“关系”,意味着他默许了这种无声的交换——他用他的“凝视”和“存在”,换取它的“回应”与“馈赠”。
他能拒绝吗?
饥饿感适时地绞痛着他的胃袋。身体的虚弱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没有食物和水,他撑不了多久。陈默不会帮他,一号和二号被隔绝在外,生死未卜。
他别无选择。
至少,现在没有。
林淮缓缓站起身,双腿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他迈开脚步,走向那个储物柜,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无形的蛛网上。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柜门金属表面。
他能感觉到,那庞大的凝视,正聚焦在他的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些东西。不是罐头,而是几包真空包装的、看起来像是高能量压缩口粮的东西,包装完好,生产日期甚至不算太遥远。
旁边还有几瓶未开封的纯净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最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急救包。
这些物资,在这个腐烂的世界里,堪称奢侈。
林淮沉默地看着这些东西,没有立刻去拿。他转过身,再次面向那片黑暗,面向那两盏静静“注视”着他的熔岩之瞳。
他微微低下头,这是一个极其轻微的、表示接收的姿态。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无波、却足以在这死寂中被清晰捕捉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谢谢。”
这个词说出口的瞬间,整个空间的压力仿佛都为之一轻。
那沉重的心跳声,似乎愉悦地、绵长地搏动了一次。
熔岩之瞳中的流光,旋转得更加舒缓,暗红色的光芒变得温暖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它喜欢这个。
喜欢这种“给予”与“接受”的互动。
林淮拿起一包口粮和一瓶水,退回到门边,重新坐下。
他撕开包装,小口地咀嚼着干燥却富含能量的食物,喝着冰冷但干净的水。
他吃着“它”给予的食物。
在“它”的注视下。
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而祭品,是他自己逐渐被侵蚀的……边界。
通风管道里,早已听不到二号任何声息。
他被彻底地、温柔地、独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