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拿着记录仪去找秦授了,说是要查阅关于“人格重塑”技术的完整实验记录,尤其是针对223这种“绝对守护”核心的可行性分析。
他的浅褐色眼睛在提到这个时亮得惊人,那是纯粹的研究者看到一线曙光时的狂热。
陆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招呼着他的两只怪物“小红”和“小花”,随便推开一扇没人的房门,把自己和它们一起摔了进去,很快,里面就安静下来了,他显然累坏了,精神和肉体都被之前的呕吐和战斗消耗殆尽。
苏仔也默默找了个小房间,进去后很快没了动静,大概也迅速陷入了疲惫的昏睡。
诺斯看向林淮,熔岩般的瞳孔在廊灯下显得格外沉静:“需要守夜吗?”
“不需要,”林淮摇头,“这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他顿了顿,补充道。
“你休息,或者做你想做的事,不用一直看着我。”
诺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林淮走向剩下的房间,随手推开一扇门。
门内是简洁的单人卧室,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一号和二号原本跟在他身后,但在林淮即将进门时,诺斯无声地上前半步,刚好挡在了门口。
祂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非人的熔岩瞳孔平静地看着他们。
一号的脚步硬生生刹住。
他暖褐色的眼睛里瞬间燃起被冒犯的怒火,牙齿咬得咯咯响。
但他终究没有强行闯入,只是用愤恨的眼神狠狠剜了诺斯一眼,然后像只被抢了地盘的小兽,气哼哼地蹲在了门外走廊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二号默默走到他对面,背靠着另一侧墙壁坐下,灰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暗褐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泛光。
“诺斯简直就是个狐狸精!”
一号压低声音,对着二号愤愤不平地吐槽,语气里满是酸意和委屈。
“妈妈的魂都被他勾走了!现在我们两个就像……就像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留守儿童’!对!留守儿童!”
他越说越来气:“还有那个杂种(指阿溟)!看着就烦!人越来越多了!妈妈身边的位置就那么点……”
他絮絮叨叨,把今天憋着的怨气一股脑倒出来,最后总结道:“反正我看那个绿毛怪(秦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诺斯更是个危险分子!妈妈到底怎么想的?”
二号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一号的抱怨告一段落,才开口。他的声音平静、直接,甚至有些冷酷:
“那是因为我们不够强。”
一号愣了一下。
二号抬起手,灰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你还有多久,才能二次进化?进化出像诺斯那样……讨妈妈欢心的能力?或者,至少是一张更顺眼的脸?”
他分析得条理清晰,像在陈述客观事实:“妈妈喜欢强大的,诺斯比我们强。妈妈喜欢好看的、稳定的、能交流的,诺斯的脸长得比我们讨妈妈欢心,他能说话,能理解复杂的指令。而我们……”他顿了顿。
“妈妈只会把我们当成普通的孩子,还有工具。”
他看向一号,暗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现在应该想的,不是抱怨,而是怎么变得更强。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有更多价值,才能讨妈妈开心,才能……不被替代。”
一号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他磨着牙,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最后,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回答:
“……我当然知道。”
走廊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远处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陆琰隐约的鼾声。
一号抱着膝盖,把下巴埋进去,暖褐色的眼睛盯着对面紧闭的房门,里面充满了不安、嫉妒,还有一种被强行点破后的迷茫和……决心。
二号则重新恢复了雕塑般的静止,只有那双暗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偶尔转动,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门内。
林淮没立刻上床。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工厂自身照明映照得一片惨白的建筑轮廓和管道网络,看了很久。
直到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疲惫感彻底涌上,他才转身走向浴室,准备简单洗漱后休息。
诺斯坐在房间角落的那把椅子上,背脊挺直,姿势端正得有些刻板。
祂的眼睛三百六十度跟着林淮的行动变换位置。
当林淮从浴室出来时,诺斯低声说:“我会守在这里。”
林淮看了祂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躺上了床。
他没有立刻睡着,而是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线条,听着自己逐渐平缓的心跳。
身体极度疲惫,但大脑还在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今天的片段:晶体森林的低语、阿溟颈侧的伤口、秦授那双探究的眼睛、还有那个悬在半空的“伊甸”蓝图……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的边界终于模糊。
然后,他跌入了梦境。
这是他拥有清晰意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梦”。
在此之前,他的睡眠要么是昏迷般的无梦黑暗,要么只是生理性的短暂休息,醒来后,记忆里只有一片空白,或者……一团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的黑色雾气。
而这一次,不同。
梦境起初是混沌的,色彩是黏稠的暗紫与沉黑。
然后,他“感觉”到了触感——冰冷、滑腻、带着细微吸盘的表面,轻轻缠上了他的手腕。
是触手。
诺斯的触手。
在梦里,它们不再是危险或令人不适的象征,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亲密感。
冰冷的触手先是试探性地缠绕着他的手腕、脚踝,然后逐渐蔓延,如同最柔韧的丝绸,又像是活着的藤蔓,缓慢地、不容抗拒地,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
像是密不透风的拥抱。
触手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它们懂得如何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既能带来被彻底掌控的紧绷感,又不至于引起疼痛或窒息。
它们蜿蜒探入他的衣襟之下,滑过肋骨的轮廓,抚过腰侧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皮肤上的凉意,与身体内部被这种奇异接触撩拨出的、逐渐升腾的热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梦境中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寸被触手抚过的皮肤,都仿佛在轻微地灼烧。
……
……
……
这是他潜意识里从未被允许释放的部分。
灾变后的逃亡、算计、警惕、生存压力……所有积压在灵魂深处的紧绷与压抑,都在这个荒诞而私密的梦境里,找到了一个扭曲的、不被评判的出口。
在感官的漩涡即将抵达某个临界点时,梦境深处,一个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承诺般的、不容置疑的重量: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声音落下的瞬间,梦境骤然收缩,如潮水般退去。
林淮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暗,只有墙角应急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
他的呼吸还有些不稳,皮肤上残留着梦里的触感,真实得仿佛那些触手刚刚才抽离。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诺斯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祂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熔岩般的金红色瞳孔,正一眨不眨地、专注地……凝视着他。
就在林淮睁眼的瞬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诺斯眼中那片缓慢流转的熔岩光泽,几不可查地剧烈波动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诺斯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开了视线。
祂转过头,将目光直直地投向……旁边空无一物的、刷着白漆的墙壁。
仿佛那面单调的墙壁上,突然浮现出了世界上最引人入胜的图案或文字,值得祂如此全神贯注地看。
林淮撑起身,靠在床头。
梦境带来的混乱和身体残余的异样感尚未完全平息,喉咙有些干涩。
诺斯听到了他细微的动作,但祂没有回头。
祂依旧盯着那面墙,只有放在膝盖上的、苍白修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裤子的布料。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水管里液体流动的呜咽声。
过了一会儿,诺斯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动作略显僵硬地伸出手,拿起了旁边桌子上的一瓶未开封的饮用水。
祂转过身,将水瓶递给林淮。
动作倒是很稳,但那双熔岩瞳孔却微微垂着,避开了与林淮的直接接触。
“要喝水吗?”祂问。
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干涩了一点点,像是很久没开口的人突然说话,带着点不自然的停顿。
林淮看了祂两秒,伸手接过水瓶,拧开,喝了两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燥热。
“几点了?”他问。
“按照标准计时,凌晨三点四十七分。”诺斯回答,依然没有看林淮,目光重新回到那面墙壁上。
林淮没再问。
他下床,拿起换洗衣物,走向浴室,准备冲个澡洗去梦境带来的黏腻感与挥之不去的不适。
浴室的门轻轻关上。
水声响起,淅淅沥沥,隔着门板传来模糊的白噪音。
房间里只剩下诺斯一个人。
祂依旧坐在椅子上,姿势重新恢复了那种刻板的端正。
只有那双熔岩般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倒映着对面那面空无一物的白墙。
墙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但诺斯看得很认真,很专注。
仿佛在阅读一本只有祂能看见的书。
或者,在复习一场……刚刚旁观过的、不允许被提及的私人演出。
只有放在膝盖上的、苍白的手指,指尖几不可查地,又轻轻蜷缩了一下。
像是残留的电流。
无声。
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