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门,十里长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卯时未至,天光微熹。
百姓与官员早已将长街两侧挤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望向那紧闭的朱红城门。
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英雄的凯旋。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鼎沸。
沉重的城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抹玄黑的洪流,自城门洞中涌出。
金戈之气,扑面而来。
为首一人,身披玄甲,背负大弓。
他并未骑马,而是牵着缰绳,步行在前,身上的甲胄在晨光中嶙嶙闪烁。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沾染着风霜与血火的气息,一双眼眸,亮如寒星。
正是欧阳震岳。
他的身后,是三千羽林卫。
甲胄之上,刀痕箭孔密布,猩红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暗沉的黑色。
他们沉默不语,步履整齐划一,一股无形的煞气,荡然四散,让喧闹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在他们中间,一辆简陋的囚车里,锁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胡须、眼神凶悍的蛮族大汉。
他就是左贤王之弟,阿古拉。此刻,这位草原上的雄鹰,正像一头困兽,不甘地低吼着。
忽然,城楼之上,响起一阵骚动。
百官震惊的目光中,身着龙袍的年轻天子夏渊庭,竟不顾礼制,快步走下城楼,穿过仪仗,径直走向那支归来的军队。
“陛下!”
“陛下不可!”
礼官和内侍们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却被夏渊庭一个眼神制止。
他停在欧阳震岳面前,相距不过三步。
欧阳震岳立刻单膝跪地,声若洪钟:“臣,讨逆前锋将军欧阳震岳,幸不辱命,生擒贼首阿古拉,献于陛下!”
“臣等,幸不辱命!”
三千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甲叶碰撞之声,铿锵有力,直冲云霄。
夏渊庭的目光扫过他们,扫过那些年轻而坚毅的面庞,扫过他们身上的伤痕。
他伸出双手,亲自将欧阳震岳扶起。
“将军平身,众将士平身。”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战,诸位皆是我大夏的功臣!朕,与大夏万民,亲迎我朝的英雄归来!”
这句话,重如千钧。
三千将士的眼中,瞬间涌上炽热的红光。天子亲迎,这是何等的荣耀!
人群中,镇国公李源一身蟒袍,立于百官之首。
他看着被夏渊庭亲自搀扶的欧阳震岳,看着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袖中的拳头,已然紧握,指节根根发白。
他感觉到了。
一股新生而锐利的力量,正在撕开他经营多年的军中铁幕。
……
一个时辰后,金銮殿。
气氛庄严肃穆。
欧阳震岳甲胄未卸,手持战报,立于殿中,将狼牙谷奇袭之战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奏报了一遍。
没有夸大,没有渲染,只有冰冷而精确的事实。
斩敌一千二百,烧毁粮草无数,三千精骑,仅折损百人。
这是一个堪称奇迹的战损比。
夏渊庭端坐于龙椅之上,听完奏报,脸上涌起一抹激动的潮红。
他猛地站起,目光如电,扫过殿下百官,最后定格在李源那张僵硬的脸上。
“好!好一个欧阳震岳!好一个三千羽林卫!”
夏渊庭大笑出声,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递给御前太监一个眼神。
赵大高心领神会,缓步走上前,拿起御案上早已拟好的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褒有德,赏有功,乃国之常典。今有京郊大营都尉欧阳震岳,智勇兼资,忠勤体国。前以三千疲卒,临十万强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夜渡苍狼河,奇袭敌后。火焚蛮族寨,力擒贼酋。生擒敌酋于万军之中,破胡虏锐气于顷刻之间。此役之胜,非惟扬我国威,更使北境烽烟尽熄,边陲百姓得享太平。”
“朕每思及此,未尝不抚掌称快,夜不能寐。此等栋梁之材,岂可久居下僚?”
“特晋封欧阳震岳为‘冠军侯’,秩比三公,食邑千户,世袭罔替。赐紫金鱼袋,授‘虎贲将军’印绶。另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御马十骑,良田五百顷。特许: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谒赞不拜。”
“其麾下将士,各升三级,赏赐有差。阵亡者从优抚恤,伤者厚加赏赐。”
“呜呼!将军一战定乾坤,壮士十年归故里。望尔戒骄戒躁,再立新功,永保我大夏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轰!
“冠军侯”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满朝文武,无不色变。
侯爵!开国以来,非皇亲国戚、非有从龙之功,鲜少有人能一步封侯!
更何况,是“冠军侯”这个封号!
其寓意,不言自明!
李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龙椅上的夏渊庭,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个年轻的皇帝,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胆,还要决绝!
然而,更让他心胆俱寒的,还在后面。
夏渊庭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另,朕决意,组建一支新军,名曰‘虎贲营’!”
“虎贲营,编制暂定五千人,兵员将校,由冠军侯欧阳震岳自行拣选,不受兵部掣肘!军备粮饷,由户部直供!”
“此军,不入十二卫府序列,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只奉朕与冠军侯之令行事!”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不是赏赐。
这是分权!是制衡!
皇帝,正在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从镇国公李源手中,夺取一部分军权,扶植起一个只忠于他自己的军事新贵!
欧阳震岳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渊庭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再看向李源,这位权倾朝野的国公爷,此刻脸色铁青,双目之中,怨毒与杀意,几乎不再掩饰。
夏渊庭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要的,就是这种平衡。
他要让这头沉睡的猛虎知道,谁才是这大夏真正的主人!
朝会结束。
百官散去,纷纷向新晋的冠军侯道贺,想要攀附。
李源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背影僵直如铁。
一名心腹将领快步跟上,在廊下无人处,低声问道:“国公爷,这……这可如何是好?那欧阳震岳,如今一步登天,若是虎贲营真的成军……”
李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个死人,是组建不了军队的。”
“想尽一切办法,在他成事之前。”
“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