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镜颜只觉得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明明心里急得发慌，想喊 “这不是我要说的”，可舌尖却不听使唤，顺着那股无形的力量颤巍巍吐出话来：“轩郎，他如何了？”
那声音软得发腻，裹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连尾音都带着点发颤，完全不是她平日里清亮的调子 —— 更像个陷在情丝里的闺阁女子，满心思都挂着心上人。时镜颜僵在原地，指尖冰凉得像贴了块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皱起眉，眼里漫上水汽，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是被操控的 “三夫人” 的情绪，还是自己被这诡异场景吓出来的慌。
穿粉衣的二夫人闻言，先是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帕子在指尖捻了两圈，那叹气声软乎乎的，却没半分真的惋惜，嘴角甚至还勾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哎，三妹，这话我本不想告诉你，怕你难受。可既然你问了，二姐也不能瞒你 —— 听说老爷恼他总在府外徘徊，已经让人去传话了，要把柳文轩驱逐出镇子，这辈子都不许他再回来。你们啊，日后怕是难相见了。”
“驱逐出镇？” 这四个字像块石头砸进 “时镜颜” 的心里，她只觉得腿一软，“噗通” 一声软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手还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伸，仿佛想抓住什么。时镜颜能清晰地感觉到膝盖磕在地上的疼，却控制不了身体的动作，只能任由这具身体表现出崩溃 —— 眼眶里的水汽终于掉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怎么会…… 怎么能把他赶走……”
就在这时，“时镜颜”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伸手抓住二夫人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那层薄绸里，眼里满是急切的恳求：“二姐，求求你！你在府里最有办法，一定能想个法子，让我和轩郎再见一面的，对不对？就一面，我只求见他一面！”
二夫人被她抓得顿了顿，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眉头轻轻皱起，叹了声：“三妹，这可难办了。老爷现在正恼着他，府里到处都是眼线，要是被发现了，别说你要受罚，连二姐都要跟着担责……”
她嘴上说着 “难办”，手却轻轻扶上时镜颜的胳膊，指尖冰凉的触感顺着衣袖传过来，像条小蛇缠上皮肤。没等 “时镜颜” 露出绝望的表情，她又话锋一转，声音放得更软：“可话又说回来，二姐最看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你既然求到我这儿了，二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难受。”
二夫人微微俯身时，裙摆扫过青砖地，带起一缕细尘，混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脂粉气，直直往时镜颜鼻间钻。她下意识想偏头躲开，脖颈却像被无形的线拴住，僵硬得动不了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凑近，发间插着的银簪垂着颗碎珠，晃在她眼前，折射出烛火的冷光。
二夫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裹着水汽，像蚊子的细腿蹭过耳廓，每一个字都透着刻意的隐秘：“今夜三更，你从后院的角门出去 —— 记住，走西边那道，别碰东边的铜铃，会惊动护院。那里会有个穿灰衣的小厮等你，他袖口绣着半朵莲，你认这个记号就好。”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掐了下时镜颜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警告的意味，声音压得更沉：“他会带你去见柳文轩，但你得记好，必须在五更前回来。天一亮，老爷就要去祠堂上香，要是发现你不在，不光柳文轩走不了，你也讨不了好……”
“私奔” 两个字像种子，顺着那股操控她的力量，瞬间在时镜颜脑子里发了芽。她明明想问 “我为什么要跟柳文轩私奔”，想问 “我哥哥和苏公子在哪里”，可舌尖却像粘了蜜，自动自发地替 “三夫人” 消化着这个信息 —— 是啊，她本就是被迫嫁进这宅子里的，老爷待她虽好，却没有半分真心，只有轩郎是真心待她的。若是能跟着轩郎离开，再也不用看这些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困在这冷冰冰的宅子里，该多好。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似的缠满了她的脑子，把那些属于 “时镜颜” 的疑惑挤得没了踪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慢慢勾起，眼里甚至泛起了细碎的光，连方才的慌乱都淡了，只剩下对 “离开” 的期待。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布料被捏得发皱，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三更出门，得提前把包袱收拾好，要带那件轩郎送的素色帕子，还要带点碎银……
二夫人见她眼里的迷茫渐渐变成了期待，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却故意露出副 “担忧” 的模样，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三妹，这事风险大，你可得想清楚。要是被老爷发现……” 她没把话说完，只轻轻拍了拍时镜颜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像在她心上烙了个印，“二姐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时镜颜（或者说，被操控的 “三夫人”）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这声音早已不是她原本的调子：“二姐放心，我想清楚了！只要能见到轩郎，我什么都不怕！”
烛火晃了晃，映得二夫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她看着眼前完全落入圈套的时镜颜，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冷光，嘴上却依旧软着语气：“好，那你早些回去准备，别被人发现了。”
夜雾裹着湖水的腥气，沉在宅院的角落，连灯笼的光都被揉得发虚。时镜颜背着包袱，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走得有些发飘，脑子里一半是 “要去见轩郎、要离开这鬼宅子” 的执念，一半是模糊的疑惑：自己明明是来找哥哥和苏公子的，怎么会在这里偷跑着去见一个陌生男人？可那股无形的力量又涌上来，压下了这点疑惑，让她只盯着前方小厮的灰衣背影，一步步往后院角门挪。
角门没锁，只虚掩着，推开时 “吱呀” 一声，在夜里格外刺耳。小厮在前头引路，始终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敲着，像在数着时间。越往湖边走，雾气越重，冷意顺着裤脚往上爬，湖水 “哗啦” 拍着岸的声音越来越近，混着水草腐烂的腥气，让时镜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到了。” 小厮终于停下脚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
时镜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码头的木桩上系着艘小船，船边立着道熟悉的身影 —— 月白的衣袍在雾里泛着淡光，身形挺拔，像极了她日思夜想的苏翎芊。她心里的委屈和慌乱瞬间涌上来，什么 “轩郎”、什么 “私奔”，全被抛到了脑后，只剩见到熟人的狂喜。
“苏公子！” 她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包袱从肩上滑下来也顾不上捡，眼泪早就憋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和哥哥好久！这宅子好吓人，他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三夫人……”
她扑进那道身影的怀里，本以为能摸到熟悉的、带着符纸草木香的衣料，却只触到一片冰凉，像抱了块浸在湖里的石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温柔得发腻，却完全不是苏翎芊平日里沉稳的调子：“阿扶，你受苦了。”
“阿扶？” 时镜颜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瞳孔瞬间缩紧 —— 眼前的人确实长着苏翎芊的脸，眉眼、轮廓，连平日里束发的玉簪都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熟悉的清明，只有一片浑浊的温柔，像蒙了层雾，连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的狂喜瞬间被寒意取代：“你…… 你不是苏公子！苏公子不会叫我阿扶！”
“阿扶，你怎么了？”“苏翎芊” 皱起眉，伸手想碰她的脸，指尖带着湖水的冷意，“我是轩郎啊，你忘了？我们说好要一起离开这里的，你怎么不认我了？”
“轩郎？” 时镜颜脑子里 “嗡” 的一声，才想起二夫人说的 “要见的人”。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却透着陌生的诡异，再回头看那小厮，早已没了踪影，只有雾气在码头上游荡，把小船的影子裹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