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航科技总部,气氛与海市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爆噪声、脚步声、器械碰撞声,交织成一部独属于瑞航的硬核交响乐。
是的,秦瑞回来了。
他的命令一道接一道,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都能冒出火星。工作强度瞬间被拔高了好几个等级,办公室上顿时哀鸿遍野,但没人敢抱怨一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几天的秦总,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谁碰谁死。
就连闻讯赶来的陆琪霖,看到会议室的这阵仗,都不由得暗暗咋舌,看着被秦瑞训骂得汗流浃背、龇牙咧嘴的主管,又看了看坐在主位置那个面色冷硬、眼神比鹰隼还锐利的兄弟,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秦瑞无论在部队带兵还是在职场上待员工向来以“严”着称,但那种“严”是建立在合理、高效的基础上的,目的是为了锤炼精兵,而非单纯的发泄。可今天……这工作强度明显超标,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对,就是烦躁。虽然秦瑞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样子,但陆琪霖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又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这么多年,太熟悉他了。他能从秦瑞那比平时更紧抿三分的唇角,那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空茫的眼神,以及那下达命令时过于冷硬的声线里,感受到一种被他强行压抑着的、汹涌的情绪。
是什么事能让一向冷静自持、情绪鲜少外露的秦瑞失控到这种地步?陆琪霖百思不得其解。工作?这次去京市不过是常规的技术论坛,不可能出什么能让他如此失态的问题。家里?秦家一切安好啊,他昨天还跟秦母通过电话。
直到会议结束的间隙,陆琪霖凑过去,递给他一瓶水,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二哥,你这趟去京市,拜访我外公,见到我家那小祖宗了吧?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就是这一句,陆琪霖清晰地看到,秦瑞拧瓶盖的动作猛地一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眼,目光与陆琪霖对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然后仰头猛灌了几口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要借此浇灭什么。
他没有看陆琪霖,目光投向窗外耸立的高楼,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陆琪霖心里的疑团更大了。琪琪?跟琪琪有关?不可能啊,那丫头虽然活泼跳脱了点,但还是知道分寸的,而且她从小就有点怕秦瑞这副冷脸,能惹出什么事?
他还想再问,秦瑞却已经放下水瓶,转身走出了会议室,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陆琪霖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满腹狐疑。
夜幕降临,白天的喧嚣和燥热渐渐褪去。
秦瑞独自坐在办公桌后。但眉宇间的疲惫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躁郁,却比白天更加清晰。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几份需要批阅的文件,钢笔就放在手边,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失控的状态。他需要向自己证明,他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的人生轨迹不会因为一个二十四岁女孩的告白而偏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妈”。
秦瑞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接通了电话。
“喂,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秦母梁俪兰中气十足又带着关切的声音:“小瑞啊,回到海市了没?在京市辛苦吗?饭要吃饱喔?我看天气预报说海市过两天要降温,你记得添衣服啊,别仗着身体好就硬扛……”
一连串琐碎而温暖的唠叨,像往常一样,构成了母子通话的开场白。秦瑞靠在窗边,听着母亲的声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但心底那份烦躁依旧盘桓不去。
他简单地应着:“嗯,回来了。不辛苦。吃了。知道了。”
梁俪兰絮叨了一会儿家常,话锋不知不觉就开始转向了她最关心的话题。
“唉,说起来,今天我去买菜,碰到你王阿姨了,她家儿子,就比你小两岁那个,上个月刚办完婚礼,新娘子可漂亮了……”
“还有你李叔叔家的闺女,去年结的婚,这都快生了……”
“你看看你们这几个,一个个都不着急。除了琪霖那孩子人家结婚生子了,你呢?连个苗头都没有!跟你一样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这些话,秦瑞几乎能倒背如流。若是往常,他会直接打断母亲,或者用最干脆利落的“不考虑”、“没时间”、“不着急”来结束这个话题。
但今天,他听着母亲在电话那头细数着别人家的喜庆圆满,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陆琪琪捧着驴打滚时那灿烂的笑脸,以及……她那破碎的眼神。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反驳。
梁俪兰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沉默。这不同寻常的安静让她心中一动,觉得似乎有戏,赶紧趁热打铁,图穷匕见:
“小瑞啊,妈妈也不是非要逼你。就是……妈妈有个老同学,她女儿前段时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学历高,长得也端正,性格听说挺文静知书达理的,在一家外企做翻译……你看……”
她顿了顿,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要不要,找个时间,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吃个饭也行啊?”
电话这头,是长久的沉默。
梁俪兰甚至能听到儿子那边传来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她心里有些打鼓,以为儿子又要像以前一样直接拒绝。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时,听筒里传来了秦瑞低沉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只有一个字:
“……好。”
梁俪兰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啊?小瑞,你……你刚说什么?”
“我说,好。”秦瑞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意味,“时间地点,您安排吧。告诉我一声就行。”
“哎!好好好!”巨大的惊喜砸晕了梁俪兰,她连忙应承下来,生怕儿子反悔,“妈妈这就去联系!安排好了马上告诉你!小瑞啊,你能想通就好,妈妈也是为你好……”
后面母亲还说了些什么,秦瑞已经有些听不清了。他含糊地应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耳边滑落,掉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宿舍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秦瑞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路灯照耀下空无一人的街道。答应相亲,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好”字,被彻底封存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一种更彻底的逃避。用一段被安排好的、符合世俗期待的、看似“正确”的关系,来掩盖和斩断那份不该滋生、也让他无所适从的悸动。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才是他该走的路。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知书达理……这些才是他人生伴侣应该具备的条件。
而不是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热烈、鲜活、会让他心烦意乱、会指着鼻子骂他胆小鬼的……十九岁女孩。
他深吸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滞涩感压下去。
就这样吧。
让一切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