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航科技总部，最大的那间会议室里，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椭圆形的长桌旁，坐满了甲、乙双方与“智能传感模块联合研发与市场推广”的项目相关核心人员：研发、销售、市场，以及……此刻正备受煎熬的财务部新对接团队。主位上，秦瑞一身铁灰色西装，背脊挺直如松，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会议室过猛的空调冷气还要刺骨几分。
他面前摊开着最新一期的项目财务进度报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在座每个人的心脏上。
负责汇报的，瑞航这边的财务总监芬姐，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拿着激光笔的手微微颤抖。数据却频频出错，风险点评估不足，进度明显滞后。
“……综上，本季度项目支出超出预算百分之十五，主要源于海外核心元器件采购成本的意外上涨，以及……以及部分研发费用的重新评估……”芬姐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百分之十五。”秦瑞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凌碎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芬姐，预算报告是你们财务部做的，风险预估也是你们做的。现在一句‘意外上涨’、‘重新评估’，就想把超支百分之十五的责任轻飘飘揭过？”
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射向海企电子财务代表张经理和瑞航财务总监芬姐：“告诉我，财务监控的意义在哪里？是在事情发生之后，用苍白的数据告诉我结果，还是在事中，就应该预警、干预，提出解决方案？”
张经理嘴唇嗫嚅了一下：“秦总，这个……成本上涨是全球供应链的问题，我们事先确实……”
“事先确实没有预料到？”秦瑞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迫人的压力，“我记得，上个季度的分析会上，就有人提出过类似的风险提示。是谁提出的？”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若有似无地在陆琪霖脸上停留了半秒。
陆琪霖心里咯噔一下。他当然记得，上次开会，他妹妹陆琪琪确实在会上明确提到过海外采购链的潜在风险，并建议做多手准备和远期合约锁定。当时秦瑞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张经理的脸瞬间白了。她接手匆忙，对前期细节根本吃得不透。
秦瑞不再看她，转而将矛头指向整个财务对接团队：“项目进度已经滞后两周，财务数据却迟迟无法给出清晰的风险边际和优化方案！报表混乱，数据支撑薄弱，我问你们几个关键节点的成本构成，你们给的答案含糊其辞！我要的不是记账先生，我要的是能支撑决策、预见风险的财务大脑！”
他猛地将手中的报告往桌上一摔，纸张散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这就是你们接手项目半个月交出的答卷？如果能力跟不上，就换能跟上的人来！瑞航不养闲人，更不养蠢人！”
这话太重了。张经理脸色由白转青，羞愧得几乎要钻进桌子底下。其他几个财务部的年轻同事更是低着头，眼圈都红了。
“秦总，”芬姐硬着头皮打圆场，“财务部的同事也很辛苦，主要是陆会计突然退出，交接时间太短，很多细节……”
“不要找借口！”秦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暴躁，“职场不是学校，没人有义务等你慢慢适应！陆琪琪退出，是公司的损失，但不是你们工作不到位的理由！如果连最基本的数据都理不清，这个项目不如直接叫停！”
叫停？所有人都惊呆了。“智能传感模块”是瑞航今年押重注的核心项目，投入巨大，怎么可能说停就停？
陆琪霖皱紧了眉头。他知道秦瑞对工作要求严苛，但今天这火气，明显超出了正常范畴，简直是在借题发挥，无理取闹。他忍不住开口：“二哥，话有点重了。财务这边确实有困难，采购成本上涨是客观事实……”
秦瑞冷冽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种被打断的不悦：“陆副总，客观困难每个项目都有。我要看到的，是克服困难的能力，而不是在这里听你们强调客观原因！”
一句“陆副总”，把陆琪霖噎得不轻。他知道，秦瑞这是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和尴尬的气氛中结束。秦瑞最后丢下一句“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清晰的、可行的成本控制方案，否则，财务部项目组全体扣发季度奖金”，便率先起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欲哭无泪的财务团队。
……
秦瑞回到办公室，砰地一声甩上门。他扯开领带，烦躁地走到落地窗前。胸口有一股无名火在灼烧，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控了。那些话过于尖锐，甚至有些迁怒。他比谁都清楚，项目进度受阻，财务数据跟不上，根本原因在于核心人员的突然撤离和交接不畅。
陆琪琪。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走得那么决绝，不留一丝余地。而她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她的存在，以及……他的失去。
她怎么能那么干脆？难道之前那些炽热的眼神、勇敢的表白，都是假的吗？还是说，他秦瑞在她心里，真的就那么无足轻重，可以随意舍弃？
这种失控的、被动的感觉，让他无比暴躁。
这时，内线电话响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接起。
“秦总，覃总、黄总和陆总来了。”秘书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让他们进来。”
门被推开，覃臻骏、黄昊和陆琪霖先后走了进来。三人脸色各异。覃臻骏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带着询问；黄昊则是一脸“我来看热闹”的八卦样；陆琪霖则明显还带着刚才会议上的不爽。
“哟，咱们秦总今天火力全开啊？把财务部那帮小姑娘都快骂哭了。”黄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语气戏谑。
秦瑞没理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揉了揉眉心。
“二哥，你今天怎么回事？”陆琪霖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埋怨，“张经理他们能力是差了点，但你也没必要发那么大火吧？还拿扣奖金威胁？琪琪撂挑子走得突然，这衔接出问题能全怪他们吗？”
“不怪他们，怪谁？”秦瑞抬眼，目光沉沉地看着陆琪霖，“怪你妹妹不负责任，说走就走？”
陆琪霖一下子火了：“秦瑞！你讲点道理！琪琪为什么走，你心里没数吗？要不是你……”
“够了！”秦瑞猛地打断他，声音冷硬，“这里是公司，不谈私事。项目出了问题，我就找当前负责的人！”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覃臻骏上前一步，沉稳开口：“老大，项目进度确实受影响。财务数据跟不上，研发和采购那边很多决策不敢拍板。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不是内部追责。”
还是覃臻骏说话最冷静在点子上。
秦瑞沉默了几秒，也知道自己理亏，但那股邪火就是压不下去。他闷声道：“我知道。我已经让行政那边物色是否有合适的财务顾问，可以先外聘顶一阵。”
黄昊摸着下巴，眼神在秦瑞和陆琪霖之间转了转，忽然嘿嘿一笑：“要我说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项目财务最开始是琪琪妹子跟的，她最清楚里面的门道。与其外聘个不熟悉的，不如……”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
陆琪霖立刻炸毛：“黄昊你少出馊主意！我妹妹刚被某人气跑，现在还想让她回来擦屁股？门都没有！”
秦瑞的脸色也更沉了几分。让陆琪琪回来？以什么身份？他刚刚那样拒绝了人家，现在又因为工作去求她？他秦瑞做不出这种事。而且，她恐怕也不会愿意。
“此事不必再提。”秦瑞冷声否决，“外聘财务顾问的事，臻骏你去跟进一下。都出去吧，我静一静。”
三人看他脸色难看，也知道再说无益，互相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秦瑞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点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陆琪琪的朋友圈背景图——那是一只对着镜头笑得眯起眼睛的卡通猫咪，和她本人一样，带着点狡黠和可爱。
“陆琪琪……”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有懊悔，有烦躁，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他这座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山，似乎正从内部开始，因为她，而悄然融化，崩塌。只是这融化的过程，伴随着如此剧烈的阵痛和失控，让他措手不及。
而这场因她而起的职场风暴，恐怕，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