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山驻地,后山禁地。
空气里的寒意还没散干净,地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独孤青歌背着那把比门板还宽的重剑“镇岳”,在寒冰密室门口来回转圈。
哪怕是修身养性多年的剑心,这会儿也躁动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都进去三个时辰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
之前望月楼那边的动静,大得吓人。
整层楼顶都被掀飞了。
那种恐怖的剑意爆发,除了自家师叔冰魄仙子,整个天衍圣城找不出第二个。
独孤青歌当时正在驻地里擦剑,感应到这股气息的时候,手一抖,差点把心爱的抹剑布给割了。
等他火急火燎地想冲过去救场,结果师叔那道剑光就像流星一样砸进了驻地。
都没跟他打招呼,直接就把自己关进了密室。
连护山大阵都开了最高级别。
这明显是出了大事!
“少主,您别转了,转得弟子头晕。”
守门的两个筑基弟子缩着脖子,一脸苦相。
独孤青歌停下脚步,板着脸瞪了过去。
“你们懂什么!”
“师叔这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敌!”
“那种剑意……狂暴、混乱、甚至带着一丝……”
独孤青歌顿了顿,没好意思把“歇斯底里”这四个字说出口。
但他心里清楚。
师叔修的是太上无情道,讲究的是心如止水,剑出无悔。
平日里,哪怕是面对魔道巨擘,师叔的剑意也是冷冽如冰,井井有条。
可今天那股气息,乱得就像是一团被猫挠过的毛线球。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在那股混乱的剑意里,竟然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但又极其霸道的……阳刚之气?
那种气息,他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秦寿!
独孤青歌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难道……
秦兄为了帮我澄清谣言,跟师叔打起来了?
师叔那种火爆脾气,加上对魔道中人的偏见,肯定不会听秦兄解释。
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秦兄虽然有些手段,但毕竟只有炼体境,怎么可能是元婴后期的师叔对手?
刚才那动静,搞不好是秦兄为了自保,动用了什么两败俱伤的底牌!
“秦兄啊秦兄……”
独孤青歌痛苦地闭上眼,双手死死地扣住剑柄,指节都泛了白。
“你为了我,竟然做到这一步。”
“孤身一人面对元婴大修的怒火,只为了全我天剑山的名声。”
“这份情义,我独孤青歌就算粉身碎骨也还不清啊!”
就在独孤青歌脑补出一场“秦寿为了义气,血战元婴女魔头,最后惨烈牺牲”的悲壮大戏,并且感动得眼眶发红的时候。
“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缓缓向两侧滑开。
一股白色的寒气从门缝里涌了出来,瞬间让周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独孤青歌浑身一震。
立马挺直了腰杆,死死地盯着门口。
他在等。
等一个结果。
哪怕师叔提着秦兄的人头出来,他也得接着!
这是他欠秦兄的!
然而。
当那个白色的身影穿过寒雾,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独孤青歌傻了。
彻底傻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那个冷得像块万年玄冰、看谁都像欠她八百万灵石的师叔吗?
冷白峰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
头发重新梳理过,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
但是。
作为天生剑体的拥有者,独孤青歌对气机的感应敏锐到了变态的程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师叔身上的那种“锋利感”……消失了。
以前的冷白峰,就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利剑,寒光逼人,谁靠近谁受伤。
可现在的她,周身的气息竟然变得……圆融了?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之气,似乎被某种温暖的东西给中和了,变得内敛而深沉。
就像是一块原本充满棱角的冰,被人捧在手心里,慢慢捂化了一层,变得温润如玉。
更可怕的是。
她的修为气息,竟然比闭关前还要强横几分!
甚至隐隐有一种即将突破元婴后期,触摸到化神门槛的迹象!
“这……”
独孤青歌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不是去打架了吗?
不是生死相搏吗?
怎么打了一架回来,不仅没受伤,反而修为暴涨,连气质都升华了?
这哪里像是去拼命,简直就像是去……去进修了一样!
冷白峰看着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师侄,心里也是一阵发虚。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哪怕已经换了衣服,洗了八遍澡。
她总觉得那个混蛋留下的味道还沾在身上,甚至已经渗进了骨头缝里。
特别是看到独孤青歌那双清澈又愚蠢的大眼睛。
一种强烈的背德感和羞耻感,差点让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抢了师侄的“道侣”……
虽然那个“道侣”是假的。
但这事儿要是传回宗门,她这个执法长老可以直接找块豆腐撞死了。
“师……师叔?”
独孤青歌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默。
“您……没事吧?”
冷白峰身体僵了一下。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道心被种了魔,身子被占了便宜,连修炼的功法都叛变了!
这事儿大了去了!
但她能说吗?
不能。
不仅不能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这是身为长辈最后的倔强。
“无碍。”
冷白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虽然只有两个字,却透着一股子强装出来的镇定。
“略有所悟,闭关消化了一下。”
独孤青歌一听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
略有所悟?
消化一下?
难道说……
“师叔,您是在望月楼,遇到了什么机缘?”
独孤青歌急切地追问。
机缘?
冷白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是孽缘!
是劫数!
是那个叫秦寿的魔鬼给她挖的万丈深渊!
但看着师侄那求知若渴的表情,她又不能发作。
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算是吧。”
这三个字说得那是相当艰难,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独孤青歌却兴奋地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
“秦兄果然非常人也!”
冷白峰眉毛一挑。
秦兄?
关那个混蛋什么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独孤青歌已经开启了他的“逻辑闭环”模式。
他一脸崇拜地看着冷白峰,语气激动得都在发颤。
“师叔,您之前对魔道中人颇有微词,一直不肯听我解释。”
“但今日一见,您应该明白了吧?”
“秦兄虽然身在魔门,但其心胸之宽广,对大道的理解之透彻,远非寻常正道修士可比!”
“他定是在望月楼与您‘论道’一番,指出了您修行上的关隘,这才助您突破瓶颈,对不对?”
论道?
冷白峰感觉自己的脸皮在抽搐。
是啊。
确实是“论道”。
用嘴论的。
还特么是强行论的!
那种画面要是能叫论道,那合欢宗就是天下第一讲理的地方!
“闭嘴!”
冷白峰实在听不下去了,低喝一声打断了独孤青歌的喋喋不休。
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剑砍了这个缺心眼的师侄。
独孤青歌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立马闭上了嘴。
但他眼里的光芒不仅没灭,反而更亮了。
师叔不想提细节?
懂了!
这是高人传法,法不传六耳!
那是属于师叔和秦兄之间的秘密,自己确实不该多问。
冷白峰看着独孤青歌那副“我都懂”的表情,心里更堵了。
这孩子没救了。
彻底被那个秦寿给洗脑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绝不能让天剑山的未来少主,继续跟那个魔头纠缠不清。
否则,迟早有一天,整个天剑山都会被那个混蛋给霍霍了。
冷白峰调整了一下呼吸,强行压下体内那股因为提到秦寿而又开始躁动的鸿蒙气息。
她往前走了一步。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长辈威严,冷冷地盯着独孤青歌。
“青歌。”
“弟子在。”
“听着。”
冷白峰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冰面上,清脆,决绝。
“以后。”
“离那个秦寿,远点。”
“有多远,滚多远。”
“这辈子,最好别再让我看到你跟他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说完这句话。
冷白峰感觉自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甚至不敢看独孤青歌的反应。
直接一甩袖子。
化作一道惊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她怕再多待一秒,自己脸上那层伪装出来的冰霜面具就要碎成渣了。
那句“离他远点”。
到底是说给独孤青歌听的。
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原地。
只剩下独孤青歌一个人,抱着大剑,在风中凌乱。
师叔走了。
走得很急,很狼狈,甚至连御剑的姿势都有点僵硬。
那句警告,还在独孤青歌的耳边回荡。
“离秦寿远点……”
独孤青歌喃喃自语,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如果换做以前,他可能会觉得师叔是厌恶魔道。
但现在。
看着师叔那明显受益匪浅的状态。
再联想到师叔离去时那复杂难言、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神情。
独孤青歌那颗极其纯粹、甚至有点轴的剑心,再次运转了起来。
“不。”
“不对。”
“如果师叔真的厌恶秦兄,以她的脾气,早就一剑劈了望月楼,哪怕同归于尽也不会接受秦兄的指点。”
“可她接受了。”
“而且修为大进。”
“那她为什么要让我离远点?”
独孤青歌猛地抬起头,看向天衍圣城的方向。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了花。
“我知道了!”
“这是一种保护!”
“师叔这是在保护我,也是在保护秦兄!”
“秦兄身为魔门中人,却有着点化元婴大修的恐怖能力。”
“这种能力一旦曝光,必将引来整个修真界的觊觎和追杀!”
“师叔是怕我跟他走得太近,把他推向风口浪尖!”
“又或者是……”
独孤青歌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秦兄的大道太过深奥,甚至带着某种因果。”
“师叔这种元婴后期的强者,接触之后都险些道心不稳(之前那混乱的气息)。”
“她是怕我修为不够,贸然接触秦兄的核心大道,会承受不住那种冲击!”
“就像凡人不可直视神明!”
“秦兄……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为了点化我这个愚钝的师叔,您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吧?”
独孤青歌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酸。
他把背后的“镇岳”重剑取下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剑身。
“师叔,您放心。”
“弟子明白您的苦心了。”
“明面上,我会跟秦兄保持距离,不给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落下口实。”
“但在暗处。”
“我独孤青歌,就是秦兄最锋利的剑!”
“谁敢动他,先问问我手里的‘镇岳’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