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号的舰桥,在江辰燃烧血脉、强行干预奥米茄星域时空的瞬间,仿佛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宇宙的战场前线。
一侧,是王锐所代表的、冰冷而高效的理性秩序。主屏幕上,“秩序之塔”的构筑进度条仍在顽强地、间歇性地向前推进,但旁边疯狂闪烁的红色警告标识和不断弹出的“时空锚定不稳定”、“能量流异常”的提示,昭示着计划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阻力。王锐站在控制台前,脸色铁青,手指快得几乎消失,试图用更复杂的算法和更强的能量输出来压制、绕过江辰制造的时空乱流。他像一名固执的工程师,在剧烈地震中,依然试图将最后一块砖石垒上即将倾覆的高塔。
另一侧,是医疗舱方向传来的、如同恒星内核般剧烈燃烧的时之源族之力。那金色的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透过舱壁,将整个舰桥映照得明暗不定。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形的、法则层面的剧烈冲突感,如同两股巨大的洋流在深海之下无声地角力,引发的震动却让整艘战舰都在呻吟。
联盟核心决策层的通讯请求像雪片般涌来,焦急的、质问的、恳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大部分是冲着王锐,也有少数带着惊疑不定,试图联系江辰或评估状况。但王锐无暇他顾,而江辰,则彻底封闭了对外通讯,将全部意志投入了那片遥远的时空战场。
在这极致的混乱与对峙中,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异常的沉默。
林妙妙。
她没有试图去劝阻任何一方。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王锐那基于生存本能的、冷酷的理性,还是江辰那源于古老血脉的、悲壮的坚守,都已走到了各自逻辑的尽头。劝阻,在此刻毫无意义。
她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内部冲突和外部逼近的“虚无”吓得不知所措。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她。这平静并非麻木,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认知——王锐和江辰所争执的,是“如何生存”的道路,但他们都默认了一个前提:他们所在的这个宇宙,这个文明框架,是必须被保存的载体。
然而,远古的警示信息,“播种者”、“花园”、“修剪期”、“未受污染之种”……这些词汇,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盘旋。它们似乎指向了一种超越当前认知的可能性。或许,生存的形式,并非只有“秩序之塔”的永恒沉寂,或者与“免疫系统”正面抗争直至毁灭?
她回想起那个被“可能性中和协议”拯救下来的、边缘星系的文明。王锐的报告指出,那个文明失去了艺术、激情和突破性的科学想象,陷入了停滞。当时,这被视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为了生存而付出的必要代价。
但现在,在林妙妙看来,那个文明,或许不仅仅是一个“代价”。它可能是一个样本。一个在“免疫系统”清理下,以失去部分核心活力为代价,暂时存活下来的、某种“中间状态”的样本。研究它,理解它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以及它为何能被“协议”暂时保护,或许能揭示出“免疫系统”运作机制的更多细节,甚至……找到那条隐藏的“第三条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清晰。
她看着王锐和江辰在全息影像中无声的对峙,看着屏幕上那条越来越近的“虚无”之蛇,感受着奥米茄星域方向传来的、因法则冲突而愈发狂暴的能量波动。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林妙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舰桥主区,来到了相对安静的次级导航室。这里也有观测设备,可以锁定那个被“拯救”的文明坐标。
她调出星图,找到了那个编号为 E-77 的星系。它位于联盟疆域的边缘,距离启明星号当前位置有数次短途跃迁的距离。幸运的是,由于地处偏远,它暂时还未被“秩序之塔”的能源抽取计划波及,也未被那股转向的“虚无”支流直接锁定。
她需要一艘船。一艘小型、快速、具备基本维生和隐匿功能的侦察舰。
这个要求,在目前全联盟资源向“秩序之塔”倾斜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获批。而且,一旦她提出,必然会引来王锐的阻止和质疑——在他看来,这完全是毫无意义、浪费资源的分散行为。
林妙妙沉默地调取了启明星号的舰载数据库,找到了侦察舰的停放位置和启动权限。得益于她之前作为“终末网络掌控者”时留下的、尚未被完全清除的后门权限,以及目前舰船管理系统因能量优先供应“秩序之塔”和维持护盾而出现的漏洞,她或许有机会……
“你要离开。”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妙妙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是王锐。他不知道何时暂时压制住了与江辰冲突的最剧烈波动,抽身来到了这里。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
“是的。”林妙妙没有否认,她迎上王锐的目光,“我去E-77星系。”
“那个被‘中和’的文明?”王锐眉头紧锁,“为什么?在那里你找不到任何对抗‘免疫系统’的技术或武器。那只是一个……文明的残骸,一个证明了我们方案有效的例子。”
“或许它证明的,不仅仅是‘有效’。”林妙妙平静地回答,“王锐,你和江辰,一个要打造永恒的冰棺,一个要拥抱燃烧的毁灭。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还有一种状态,既非绝对的秩序,也非彻底的自由泛滥?一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能够被‘免疫系统’容忍的,‘活’着的状态?”
王锐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林妙妙,没有那种状态。数据模型显示,存在与虚无,秩序与混沌,是二元对立的。‘免疫系统’的判定标准就是熵值,就是不确定性等级。不存在中间地带。”
“数据模型是基于我们当前的认知。”林妙妙坚持道,“而认知,是可以被打破的。我要去亲眼看看,一个被‘协议’保护下来的文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这或许……是唯一的线索。”
两人对视着,导航室内空气凝固。
王锐最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不能允许。任何分散资源和注意力的行为,在现阶段都是对‘秩序之塔’计划,对文明存续的背叛。你的权限已被临时冻结。请留在你的舱室,等待进一步通知。”
他转身,准备离开,重新投入那场与江辰的时空拉锯战。
看着王锐决绝的背影,林妙妙知道,理性的壁垒无法用语言打破。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如同一个被剥夺了发言权的仲裁者。她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是静静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极其古朴的、非金非木的徽章。那是晨曦在概念战争末期,在自身化为桥梁之前,悄悄留给她的最后信物。上面铭刻着时之源族最古老的纹路,据说,蕴含着一次性的、短距离概念传送权限。
这曾是她在绝境中保命的最后手段,也是她与那段过往最后的连接。
她握紧了徽章,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定的温暖。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王锐的背影,投向了导航室外,那幽暗的、停靠着小型舰船的发射港方向。
王锐用规则和权限封锁了她的路。
但她,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去追寻那渺茫的……
……未被数据记录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