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
晚棠指尖抚过人皮琵琶的弦,
黑气缭绕中,
林修清的意识正沉在血泪交织的幻境里。
忽地,晚棠喉头微动,竟吐出一块块粉黑相间的碎片,
幽幽悬浮半空——
与先前触碰琵琶时震出的残片一模一样。
“瞧见了?”
晚棠的声音混着幽幽怨怨,
“这便是海棠的‘根’,也是我的‘债’。”
她指尖捻起一片碎片,
那碎片在她苍白指间微微震颤,仿佛有生命。
“那年海棠杀了三表婶,怨气泄了大半,
却也彻底被那棵老槐钉死在地界。
槐树吸饱了她的血泪,成了极阴之地,
村子渐渐荒了,只剩野草蔓过残垣。
日头晒着,野狗偶尔来刨食,年复一年。”
晚棠的语气竟透出几分奇异的平和,
“杀意像烧尽的炭,冷了。
孤零零对着荒村野坟,
有时竟会想起……还是海棠时的日子。
未嫁时,在窗下梳头,
青丝又长又密,
能编出城里最时兴的样式。
成了鬼,这习惯倒没丢。”
她抬手,
枯白的手指竟异常灵巧地将一缕垂落的发丝挽了个精巧的如意髻,
“鬼,也是有念想的。”
幻境中,
林修清“看”见荒芜的槐树下,
一个穿着褪色粗布衣裳的女子虚影,
正对着水洼倒影,
一遍遍梳着早已不存在的长发。
那侧影,竟有几分恬静……
“第五年头上,我来了。”
晚棠的声音将林修清拉回,
“那时的我,
刚撕了韩胖子,烧了李老道的邪书,
漫无目的,像个断了线的纸鸢。
怨气引路,把我带到了这棵槐树下。”
她顿了顿,语气带了点罕见的笑意,
“海棠那会儿,正对着水洼梳头呢。
她瞧见我,先是一喜——荒村五年没见过活物了。
可细一看……”
晚棠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她看出我是一具会走,会看的尸首,顿时失了‘进食’的兴致。”
“两个非人的东西,在荒村老槐下,竟有了话说。”
晚棠指尖的黑粉碎片微微发光,映出模糊的幻象:
月色下,
一鬼一尸,
一个倚着老槐,
一个僵立如偶。
海棠絮絮叨叨说着她未嫁时的梳头花样,
说着那件宽大耻辱的锦缎袍衣,
说着空坟里不见的孩儿。
胭儿沉默地听着,
偶尔用李老道邪书里看来的只言片语,
解释海棠为何离不开这槐树。
“她说想亲手撕了秦老狗,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我说,我替你。”
晚棠的声音斩钉截铁,
“李老道的书里有门邪术,叫‘嚼鬼法’。我便告诉了她。”
幻境陡变!
荒村槐树下,胭儿(晚棠)张开嘴,
那嘴竟裂开至耳根,露出森森利齿,
狠狠咬向那虬结盘绕的粗壮槐树根。
不是啃木头,是撕扯一团浓稠如墨、翻涌不休的黑气!
每口下去,都伴随着槐树剧烈的震颤。
树根断裂处,喷溅出粘稠腥臭的黑色汁液,如同凝固的血。
“嚼鬼法,便是以尸身强吞地缚之灵,夺其根基,融其怨念!”
晚棠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韵律,
“我嚼碎了槐树的阴根,
也嚼碎了海棠寄托其上的鬼体!”
幻象中,依附在树根上的海棠虚影,
随着树根的碎裂而寸寸崩解,化作无数粉黑色的光点,
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萤火虫群,发出无声的尖啸……
“她的碎片……”
晚棠指着空中悬浮的粉黑残片,
“就这样涌进了我的尸身。
不是吞噬,是……融了。
她的恨,她的念,
她的梳头手艺,她对人皮琵琶的执念……全成了我的。
从此,世上再无孤魂海棠,亦无尸妓胭儿,
只有带着两份血债的——晚棠!”
她以海棠的名字,胭儿的尸身,
带着那曲被海棠“调教”得越发幽怨勾魂的琵琶,踏入了春风楼。
一曲惊四座,艳名动全城。
秦府那张网,终于向她张开了。
“进了秦府,再见那人皮琵琶……”
晚棠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悬浮的粉黑碎片疯狂震颤!
幻境中,林修清仿佛又置身书房,
看见秦老爷枯爪抚摸着光滑的婴孩皮面,
听见那令人作呕的夸耀。
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冲破幻境!
“恨不能当场撕了他!可这老狗……”
晚棠咬牙切齿,
“护身的玩意儿太多了!
那铜镜只是其一!
他贴身的里衣绣着辟邪符咒,
指上的扳指嵌着开光舍利,
睡的拔步床是百年雷击桃木心所制!
连近身伺候的丫鬟,都得是元阴未破的处子,
取其一丝纯净生气环绕!
他连行房事,腰间都牢牢系着一块儿灵玉……”
幻境画面扭曲,显出晚棠(胭儿)视角:
红绡帐内,
秦老爷枯槁松弛的身体压下来,
浑浊的呼吸喷在颈侧,
腰间那枚冰冷的玉佩,
紧贴着她的尸身,散发着令人厌恶的金光。
她强忍着尸身的本能排斥,
调动体内融合了海棠怨念的阴寒尸气,
丝丝缕缕,如同阴蛇,
透过肌肤相接处,
缓慢而地渗入秦老爷腐朽的躯体。
“吸他点阳气,磨他点生机……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晚棠冷笑,
“至于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画面切换,
秦府几位公子哥儿或贪婪、或淫邪地盯着晚棠(胭儿),
有人甚至借酒装疯想动手动脚。
“尸气入体,阳根立萎都是轻的!
待到而立之年,
潜伏的尸气必定爆发。
精血枯败,五脏如焚,日日受那刮骨剜心之痛,
绝对活不过四十!
秦家……注定断子绝孙!”
她的讲述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快意,
悬浮的粉黑碎片随着她的情绪剧烈翻涌,
幻境也动荡不休。
她枯白的手指缓缓抬起,
指向幻境中沉沦的林修清,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
“来吧……和我一起……
好好折磨那个秦老狗……
如今你也沾上了海棠的因,
就用你的手,了结这最后的果!”
浓烈的怨念与杀意如同实质的浪潮,
汹涌地扑向幻境核心的林修清……
晚棠眼中跳动着猩红的光,
期待看到这具强大的“同类”尸身,成为她复仇最锋利的刀!
然而——
幻境深处,
那被怨气包裹、似乎早已沉沦的林修清,
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的意识深处,并非一片混沌的怨海,
而是一片冰冷澄澈,如同亘古冰原般的“镜湖”。
湖面上,
还有一个冰棺,
里面是被冰封的封雪晴的意识……
而在此时,
湖心,
一只巨大的黑金竖瞳,
正缓缓睁开!
这正是那一丝观测权柄所化。
观测之眼,开!
权柄无声发动。
所有汹涌扑来的怨念,
晚棠催动的幻境杀机,
甚至与她融合的海棠的因,
都在那冰冷竖瞳的凝视下,纤毫毕现,如同摊开的画卷。
她早已挣脱了催眠的束缚。
从晚棠吐出那第一块粉黑碎片,
讲述海棠与槐树时,她“观测”的权柄便已悄然运转。
她目睹了海棠的孤寂与转变,
感受了胭儿的茫然与决绝,
更洞悉了晚棠融合后的痛苦执念,
与……那深藏于滔天怨毒之下,
属于海棠的一丝未泯的悲悯与属于胭儿的一缕不甘的纯粹。
她“看”到了秦府深宅内,
那层层叠叠,令鬼窒息的护身法器,
也“看”到了晚棠每一次强忍精神排斥,
以阴气消磨秦老爷生机时,
自身魂体承受的反噬微光。
她更清晰地“看”到,
晚棠指向她时,
那浓烈的喜悦之后,
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解脱的祈求——
这血仇太重,她需要有人帮她斩断这最后的枷锁。
林修清依旧维持着沉沦的姿态,
甚至让周身阴气模拟出被催眠催动的波动。
她清晰的意识却在冰湖之上做出了决断:
这秦老狗,该杀!
这由无数无辜者血肉怨念堆砌而成的秦府,该塌!
既然人间的正义无法将其审判,
那么就由鬼来报。
恶自当食恶果!
这是世界法则的客观规律……
她将如晚棠所愿,
但不是为了晚棠的蛊惑,
而是为了那枉死的婴孩,
为了泣血槐根的海棠,
也为了这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现实中,
林修清“茫然”地抬起手,开始配合起晚棠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