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山的决断如同铁律。
四人如同融入暮色的鬼魅,
瞬间消失在依旧笼罩在恐惧与混乱中的督军府,
将沪上的繁华与尖叫远远抛在身后。
他们的目标直指西边——
那片正被滔天洪水浸泡、化为炼狱的江淮大地。
刑山与阎烬的目标是码头。
随着江淮地区的洪灾泛滥,沪上也受了些许波及。
但也仅在码头地区,
昔日繁忙的津浦线,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浑浊的河水漫过了大半的货场和栈桥,
只剩下几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还露着水面。
残破的木船像死鱼的骨架般搁浅在泥泞中,
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腐烂物和绝望的气息。
幸存的船家和苦力们如同惊弓之鸟,
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眼神麻木。
刑山高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山岳,
踏在泥泞中,让地面微微震颤。
肩上的永寂之棺无声地散发着吞噬光线的力场,
所过之处,本就昏暗的光线变得更加黯淡,
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阎烬紧随其后,枯瘦的身形如同鬼影,
手杖顶端的泣血鬼瞳滴溜溜转动,
散发着不祥的血光,贪婪地吸收着此地浓郁的恐惧与死气。
他们不需要询问,因为玄机子早就用星盘算过了。
目标明确——找到昨夜载过“四个女人”西去的“顺风号”船老大王老六。
一个缩在窝棚角落、瑟瑟发抖的老船工首先被盯上。
刑山甚至没有开口,
只是那冰冷、漠然、如同深渊凝视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永寂之棺的气息便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老船工瞬间脸色青紫,眼球凸出,
喉咙里发出窒息声,仿佛灵魂都要被那口棺材吸走!
“告诉我王老六在哪里?”
“…王…王老六…?在……在那儿……”
老船工在极致的恐惧下,
从牙缝里呆愣的挤出几个字,
手指颤抖地指向远处一艘半沉在泥水里的破船。
刑山目光移开,老船工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
大口喘着粗气,裤裆已然湿透。
他们找到了那艘“顺风号”和它的主人王老六。
王老六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
此刻正试图从泥水里捞出一点家当,脸上写满了愁苦。
阎烬如同秃鹫般扑了上去!
枯爪闪电般探出,并非抓向身体,
而是直接扼住了王老六的咽喉,
冰冷刺骨的触感让王老六浑身剧震。
与此同时,泣血鬼瞳猛地凑到王老六眼前,
那血色的眼球仿佛活了过来,瞬间膨胀,占据了王老六全部的视野!
“啊——!”
王老六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拖入了一片血海。
无数腐烂的、扭曲的鬼影从血海中伸出手臂,
撕扯着他的皮肉,啃噬着他的骨头。
极致的恐惧瞬间摧毁了他的心智防线。
“说!昨晚你载的那四个女的!去哪了?!再往西!她们要去哪?!”
阎烬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直接灌入王老六被恐惧填满的脑海。
“四……四个?,大……大人,我……只载过三个……
呃,对。
汉…汉口…她们…她们在汉口下的船…说…说要…要转道…
坐马车……去…去…”
王老六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关…关中…陕西!
对!是陕西!
那个年纪大概三十左右的女子…提…提过一嘴…老家…老家在陕西!”
“陕西?!”
刑山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
“是…是陕西!大爷饶命啊!饶命!”
王老六尖叫着,在阎烬松开手后,
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浑身抽搐,眼神涣散,显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刑山与阎烬对视一眼,眼中都看到了确认。
汉口是水路枢纽,陕西是最终目的地。
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与此同时,玄机子与幽伶来到了沪上西郊一处规模庞大的灾民临时收容点。
是收留江淮地区跑来的难民。
这里比码头更加混乱和绝望。
污浊的泥地上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灾民,
破烂的窝棚连绵不绝,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臭、排泄物和疾病的气息。
哭喊声、呻吟声、争吵声不绝于耳,
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两人的到来,在这片绝望的海洋中只是激起了一小片异样的涟漪。
玄机子仙风道骨(旧道袍洗得发白),
幽伶撑着猩红的画皮伞、无相面具在伞下光影中更显诡异神秘。
灾民们大多麻木地看着他们,
只有少数人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或更深的恐惧。
玄机子没有像刑山那样释放威压。
他手持周天星衍盘,
在人群中缓缓踱步,双眼紧闭,
但眼皮下星河流转的速度极快。
他并非推演天机,
而是将自身强大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蛛网般,
最大范围地扩散开去。
盘面上无数细小的星辰光点疯狂闪烁,
对应着涌入他脑海的海量信息碎片——灾民们零碎的交谈、无意识的呢喃、痛苦的呻吟、甚至是饥饿引发的幻听……
他在信息的洪流中精准地捕捞着关键词:
“西边”、“西北”、“陕西”、“口音”、“女人”、“冷的”、“神婆”……
嘈杂的背景音被快速过滤,
相关的意念碎片被提取、拼接、分析。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玄机子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幽伶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
她优雅而诡异的迈开步子,
撑着画皮伞,
无声无息地穿梭在肮脏拥挤的灾民之间。
无相面具光滑的表面倒映着一张张绝望或麻木的脸。
她没有开口询问,因为语言在这里苍白无力,
且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谎言。
当她靠近一些看起来像是小头目、或者眼神相对活络(意味着可能消息灵通或观察力强)的灾民时,
画皮伞会微微倾斜,伞面猩红的光影恰好笼罩住对方。
同时,无相面具会转向目标。
一股无形的,如同冰冷水流般的精神波动,
悄无声息地侵入对方的脑海。
这不是粗暴的读取,更像是一种深度的“共情”与“引导”。
幽伶能感知到对方近期最深刻的记忆片段、最强烈的情绪波动,
以及那些被深埋的、关于“特殊外来者”的模糊印象。
她巧妙地引导着对方的思绪,
将“西行的女人”、“关中的口音”等概念植入其意识表层,
如同在浑浊的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特定的涟漪。
找到目标后,她再开口询问。
顺便打开宽大的袍袖,
极其隐蔽地滑落出一小块黄澄澄,
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诱人光泽的金子。
那金子会精准地落入对方因惊愕或瞬间被精神引导而微微张开的手心,
或者无声无息地塞进对方破烂衣物的口袋里。
冰冷的黄金入手,
那沉甸甸的、足以改变命运的触感,
瞬间如同强心针般刺入灾民麻木的神经!
巨大的诱惑力瞬间冲垮了本就脆弱的警惕心,
甚至短暂地压倒了饥饿和绝望。
大脑在黄金的刺激和精神引导的双重作用下,
开始疯狂挖掘与“西行”、“女人”、“口音”相关的记忆!
“大人…您…您问西边来的?”
一个刚被塞了金块的老汉,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浑浊的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语无伦次却无比急切,
“昨天…昨天晌午!
河堤那边!
是有几个…看着不像遭灾的体面人!
三个女的…还有一个…呃…衣着很是奇怪的青年男子…跟着的!
她们跟一群往西逃荒的人一起走的!
听…听那个年纪大点、穿布褂子的女人说话…
我记得她和那些往西逃的人中交流。
口音像是…像是关中那边的!
对!陕西!没错!
是陕西口音!
我年轻时跑过镖,听得出来!”
……
幽伶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衣着奇怪的人赫然就是东方泽清了。
他想干什么?
为什么找到目标并不动手?
幽伶内心想了很多,
却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随即又走向了下一个目标。
“陕西…关中…”
另一个被精神引导的妇人,眼神还有些迷茫,
但手中紧握的金子让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脑海中被强化的信息片段,
声音不大却清晰,
“往西…骡马市…她们好像…好像打听过去关中的路…灾前有条老官道…”
玄机子和幽伶的效率极高。
不到一个时辰,
他们就从纷杂如麻的信息洪流和零碎混乱的记忆片段中,
交叉印证,提炼出了高度一致的关键点:
目标一行四人(含一特殊存在),
混杂在灾民中西行,
目的地高度疑似陕西(关中)地区!
芸姑的西北口音是重要且反复出现的佐证。
……
残阳如血,
将浑浊的洪水和泥泞的大地染上一层凄厉的橘红。
四道身影在约定好的、一处被洪水包围的孤丘上再次汇合。
刑山如同铁塔般矗立,永寂之棺在暮色中更显幽深。
阎烬则显得有些意犹未尽,舔着嘴唇,
鬼瞳扫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的灾民。
“码头消息,‘顺风号’王老六确认,目标汉口下船,言明转道陕西关中。”
刑山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
“灾民聚集点信息,”
玄机子接口,手中的星衍盘上,
代表陕西区域的光点此刻稳定地亮起,
周围的血色星芒依旧存在,但核心指向已明,
“目标混杂灾民中西行,多人提及‘关中口音’(芸姑),
并曾打探去关中的路径。
目的地,陕西关中,概率九成以上。
而且,东方泽清已经混入其中。”
他补充道,虽然推演依旧显示前路凶险,
但目标方向已无悬念。
“陕西…东方泽清……”
幽伶的无相面具转向西北方向,
光滑的表面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如血的残阳。
她没有言语,但姿态已表明一切。
阎烬桀桀一笑,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
“汉口是跳板,关中才是老巢!
看来那色孽原身是跟着那神婆回陕西老家避风头去了!
东方泽清那小子,傻人有傻福,方向倒是蒙对了!”
刑山目光扫过三人,
肩上的永寂之棺发出低沉而渴望的嗡鸣,
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目标确认:陕西关中!
立刻出发!
黄泉票的感应范围有限,洪水阻路,她们脚程不快!
争取在她们踏入关中之前,锁定具体位置,完成放逐!”
他特意强调了“踏入关中之前”,
显然对那片土地可能存在的变数也有所顾忌。
没有任何犹豫,
四道身影如同四道撕裂暮色的阴影,
朝着西北方向——那片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原,疾驰而去。
江淮的洪水与绝望被他们无情地抛在脚下,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那个代号“色孽原身”的清冷少女,
以及那张通往黄泉虚无的单程车票。
追猎的最终章,在暮色中拉开帷幕。
而此刻,在西行的泥泞小路上,
东方泽清正与他的“目标”以及那位虎视眈眈的红衣“监工”,
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同行”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