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和浓重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暗河在脚下奔流,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冰冷的水花溅湿了衣裤,迅速带走体温。溶洞内崎岖难行,怪石嶙峋,稍有不慎便会滑倒或被尖锐的钟乳石划伤。空气稀薄,弥漫着千年尘封的霉味和某种水生生物的腥气。
谢凛走在队伍最前方,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他手中的火折子早已在入水时浸湿熄灭,此刻全凭过人的耳力和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直觉,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身后的玄甲卫们沉默地紧随,彼此依靠,用微不可闻的呼吸和衣袂摩擦声保持着联系,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在夜林中潜行。
心口那空落落的钝痛,在极度的寂静和寒冷中,变得愈发清晰。但奇怪的是,那早已断绝的同命蛊感应,在这与世隔绝的黑暗深渊里,反而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蛛丝般的牵引。不是疼痛,不是警示,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方向感,引导着他避开危险的岔路,朝着某个未知的深处走去。
昭儿……是你在帮我吗?还是……这只是绝望中产生的幻觉?谢凛不敢深思,只能将全部心神凝聚在这微弱的感应上,将其作为唯一的指路明灯。
不知走了多久,几个时辰,或许是一整天?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体力在飞速消耗,寒冷和饥饿如同附骨之疽,开始侵蚀每个人的意志。一名伤势未愈的亲卫脚下打滑,闷哼一声跌入冰冷的河水中,被身旁同伴死死拉住,才免于被激流冲走。
“坚持住。”谢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很快就到出口了。”他其实并不知道出口在何方,但这句谎言,此刻是支撑队伍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终于,在近乎绝望的跋涉后,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空气流动带来的、不同于溶洞污浊气息的清新感!
“有光!”队伍中响起压抑的惊呼,绝望的气氛为之一振。
谢凛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光亮越来越清晰,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他率先侧身挤了出去,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
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被陡峭山崖环抱的隐秘山谷之中!谷内温暖如春,与外界漠北的苦寒截然不同,奇花异草繁盛,甚至有一眼温泉咕嘟冒着热气,形成一小片氤氲的水潭。山谷一侧的石壁上,赫然有着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几间简陋却坚固的石屋依壁而建,屋前还开辟着小片的药圃。
这里有人居住!而且,绝非普通之地!
“戒备!”谢凛低喝一声,玄甲卫立刻散开,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谢凛的目光则被石屋前一块光滑的巨石吸引。巨石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矿物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他心跳骤停的图案——那是一个药杵和药臼交叉的标记!药王谷的标记!
难道是……药王谷遗留在漠北的某个秘密据点?! 昭儿她……会不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快步走到石屋前。屋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股混合着草药和尘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石床、石桌、木架,架上摆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和几个陶罐,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久无人居。但谢凛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石桌之上——那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线装的、封面泛黄的羊皮册子!册子旁边,还有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再熟悉不过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乌木发簪!
是云昭的发簪!他绝不会认错!
谢凛颤抖着手,拿起那枚发簪,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指尖滚烫。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羊皮册子。册子内的字迹娟秀而熟悉,正是云昭的笔迹!但内容却并非医书药方,而是一段段断续的、如同日记般的记录,夹杂着一些诡异的符文和地图!
【……跟随师尊(巫咸)至此秘境,暂避风头。此地乃药王谷先祖所遗,有灵泉可滋养神魂,然诅咒反噬日深,恐非此地可解……】
【……京城来人?似在搜寻什么……师尊神色凝重,命我不得外出……】
【……昨夜心蛊异动剧烈,似与远方呼应……是他在寻我?还是……京城那边又生变故?忧心如焚……】
【……师尊今日外出,带回一物,形似骨笛,邪气森森,言此物或与云瑶所施咒术同源……需设法破解……】
【……感应愈发微弱,他……可是遇险?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留下此簪与手札,若他日有缘人至此,或可凭此寻得线索……】
手札的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字迹略显凌乱,似乎书写者当时心绪不宁。谢凛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云昭果然没死!她和巫咸在一起,曾在此地躲避!这手札是她留下的!她一直在担心他!甚至可能……试图破解诅咒!
“王爷!这里有发现!”一名玄甲卫在屋角喊道。
谢凛快步过去,只见那名卫兵从墙角一个松动的石板下,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狭长木盒。打开木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绘制在兽皮上的、极为精细的漠北地图,以及几封密封的信件!
地图上,不仅标注了北狄王庭、各部落的详细方位,还用朱笔圈出了几条隐秘的小道和几处不为人知的绿洲水源。而那几封信件,封皮上空无一字,但火漆的纹路却让谢凛瞳孔骤缩——那是……宫中内侍省专用的密信纹样!
谢凛毫不犹豫地撕开一封信,快速浏览。信上的字迹刻意扭曲,内容更是令人心惊肉跳!竟是北狄王庭与京城某位“贵人”暗中往来的密函!信中提及“北境事宜”、“谢凛动向”,甚至隐晦提到了“凤仪宫旧约”和“巫蛊之术”!
虽然信中用了大量隐语和代称,但谢凛瞬间就明白了!京城果然有人与北狄勾结!云瑶的党羽未清,甚至可能已经渗透到了更高的位置!他们不仅想置他于死地,更在谋划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从谢凛脚底直冲天灵盖!原来如此!原来他遭遇的一切围追堵截、栽赃陷害,背后都有这只来自京城的黑手在操控!
“搜!仔细搜查每一寸地方!任何纸张、器物,都不准放过!”谢凛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骇人的冷静。
玄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这小小的石屋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又在一处暗格中,找到了半块烧焦的、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木牌,以及几包颜色气味各异的药粉。
谢凛将发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他看着桌上的地图、密信、木牌和药粉,眼中风暴汇聚。云昭留下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她不仅活着,还在暗中与巫咸追查着诅咒和阴谋的根源!这个山谷,就是他们重要的据点之一!
而现在,这个据点,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绝境中的避难所和情报库!这是巧合?还是……昭儿冥冥中的指引?
“王爷,我们现在……”周显(注:此处应是笔误,周显留守铁山城,跟随谢凛的应是其他将领,但用户前文未给名,暂以亲卫统领代称)低声请示,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惊与杀意。
谢凛缓缓抬起头,望向山谷唯一的出口方向,目光穿透岩壁,仿佛看到了京城那重重宫阙深处的魑魅魍魉。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看来,有人不想让本王活着回京。”他轻轻摩挲着云昭的发簪,声音低沉,却带着席卷一切的恐怖威压,“那本王……就偏要回去!不仅要回去,还要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个一个……揪出来,碾死!”
他收起地图、密信和那半块木牌,将云昭的手札和发簪贴身藏好。
“此地不宜久留,打扫痕迹,即刻出发!”谢凛下令,“按地图所示,走最近的小道,前往白狼部落的势力范围!”
既然漠北的水已经浑了,那他就把这水搅得更浑!白狼主是敌是友,一探便知!而京城那边……是时候开始反击了!
阳光洒在山谷中,温暖而宁静,却映照着一群即将掀起血雨腥风的身影。绝境中的微光,已照亮了通往复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