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的黑暗,如同贪婪的巨兽之口,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那座充斥着邪恶与绝望的祭坛重新吞没。云昭拖着谢凛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一步一踉跄地挪出那令人窒息的石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虚脱。
噬魂笛被焚邪血阵暂时压制后散发的残余邪气,依旧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脉。谢凛的心头精血虽重创了邪器,却也仿佛抽干了他最后的生机,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灰败如死,胸口的剑伤还在缓缓渗着血,将她的肩头染得一片湿热粘稠。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云昭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用剧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纤细的脊背绷得笔直,几乎要被身上沉重的负担压垮,却依旧顽强地、一点一点地,向着来时的方向挪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带他离开这里!
来时觉得漫长无比的溶洞,此刻在求生意志的驱动下,似乎缩短了许多。穹顶那些幽蓝的“星辰”依旧冷漠地闪烁着,映照着她苍白如鬼的脸庞和拖曳出的长长血迹,如同幽冥鬼途上的引魂灯。
再次踏上那座横跨黑湖的狭窄石桥时,那无形的压力再次降临,但或许是因为邪器被压制,或许是因为她已濒临极限,感觉反而没有来时那般恐怖。她咬紧牙关,几乎是匍匐着,一寸寸地将谢凛拖过了石桥。
重新回到溶洞入口的通道,相对安全的环境让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眩晕。云昭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她慌忙靠住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不能停在这里……
她颤抖着手,摸索出木先生给的救命药丸,塞进口中胡乱嚼碎,苦涩的药力化开,勉强提起一丝精神。她又撕下衣襟,笨拙而急切地为谢凛包扎仍在渗血的胸口伤口。指尖触及他冰冷皮肤下微弱的心跳,她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
“谢凛……撑住……求你……”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休息片刻,她再次架起他,沿着黑暗的通道,向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艰难前行。黑暗、寒冷、孤独、重伤、疲惫……每一样都足以将人彻底摧毁。但云昭心中那簇名为“必须带他活下去”的火焰,却支撑着她突破了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以及……隐约的人声!
是幻觉吗?还是……白狼部的人?!
云昭心中猛地一紧,不知是喜是忧。她停下脚步,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王爷!云姑娘!”
“这边有血迹!快!”
声音焦急而熟悉,赫然是那几名本该离去的白狼部死士!他们竟然没有走远,一直守在葬神山外围?!
巨大的惊喜和松懈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云昭强撑的意志。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带着谢凛一起,向前扑倒下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她看到几条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前方亮光处冲来,耳边响起惊急的呼喊……
……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颠簸。身体随着某种节奏轻轻摇晃,身下是柔软的皮毛,身上盖着厚实的毡毯。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草药味和骆驼特有的气息。
云昭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适应了片刻昏暗的光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架简易的驼轿上,谢凛就躺在她身旁,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骇人,胸口也重新包扎过了。驼轿前方,是两名白狼勇士沉默而警惕的背影。
“云姑娘!您醒了!”一名守在驼轿旁的勇士发现动静,立刻低声道,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庆幸。
“我们……这是在哪?”云昭声音嘶哑干涩,喉咙如同火烧。
“回姑娘,我们已经出了葬神山,正在返回石林的路上。”勇士递过一个水囊,“首领不放心,命我等在山外接应。幸好……幸好我们听到了动静,及时找到了您和王爷!”
云昭小口啜饮着清水,滋润着灼痛的喉咙,心中百感交集。是阿史那·云朔……他终究还是违抗了“祖训”,派人在绝地之外接应,救了他们一命。
“他……王爷怎么样了?”她急切地看向谢凛。
“木先生留下的药都用上了,血也止住了,但王爷伤及心脉,失血过多,一直未醒。必须尽快回到石林,让木先生亲自诊治!”勇士语气沉重。
云昭的心再次揪紧。她伸出手,轻轻搭在谢凛的腕脉上,凝神细察。脉象依旧微弱紊乱,但至少,那盘踞的阴死之气似乎淡去了许多,有一股温和的药力正在缓慢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是木先生的药起了作用,或许……还有他自身强横生命力的顽强挣扎。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心脉之伤,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是终身之憾。
队伍在戈壁中沉默而快速地行进着,避开流沙和毒瘴区,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云昭靠在驼轿上,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庙宇中的可怕经历,噬魂笛的邪异,谢凛奋不顾身以血绘阵的决绝……以及,他昏迷前塞入她手中的那两样东西。
她缓缓摊开掌心。那枚用奇异黑花花茎编织的指环,依旧冰凉,却仿佛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而那半块刻着云瑶宫中印记的木牌,边缘锐利,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痛着她的眼,也刺痛着她的心。
云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恨意如同毒藤,在心底疯狂滋生蔓延。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与焦虑。即便知道了真相,拿到了证据,以他们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能对抗权倾朝野、掌控京城的云瑶?如何能揭开这滔天阴谋?
谢凛重伤昏迷,北境沦陷,京城已是龙潭虎穴……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挣扎得越厉害,束缚得越紧。
该怎么办?
云昭的目光再次落到谢凛苍白的脸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仿佛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心狠狠一痛,随即被一种更加坚定的意志所取代。
无论如何,必须让他先活下去!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她重新握紧手中的指环和木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所有的迷茫和脆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药王谷传人的冷静与锐利。
她开始仔细回忆师尊巫咸的手札,回忆一切可能与心脉损伤、元气枯竭相关的救治之法。漠北环境恶劣,药材稀缺,但万物相生相克,绝地之中,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驼轿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云昭警觉地问道。
前方的勇士警惕地望向远处地平线,声音紧绷:“姑娘,好像有情况……远处有烟尘!”
云昭心中一凛,挣扎着撑起身子望去。只见天地相接之处,一道滚滚烟尘正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快速移动!看那声势,绝非小股人马!
是北狄的追兵?还是……黑狼卫?!
刚刚松懈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应对任何敌人!
“快!加快速度!躲进前面的风蚀岩群里!”为首的勇士当机立断,指挥队伍冲向不远处一片如同迷宫般的巨大风化石林。
驼队刚刚冲入石林的阴影中,那支神秘的队伍已然逼近。令人意外的是,来的并非北狄骑兵,也不是黑狼卫,而是一支规模不小的、打着某种商队旗号、却人人带着兵刃、眼神锐利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雍朝服饰、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目光锐利地扫过石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挥手,队伍缓缓停下,呈戒备姿态。
云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摸向藏于袖中的银针。
就在这时,那中年男子忽然对着石林方向,朗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不确定:
“前方……可是镇北王麾下?我等奉河西李都督密令,特来接应!”
河西李都督?!
云昭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