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刚踏入军机处，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扑面而来。他目光一扫，见和珅端坐首位，面色阴鸷如凝霜，王杰则立于殿中，虽孤身面对众人指摘，脊背却挺得笔直，眼底不见丝毫慌乱。几位附和和珅的大臣见刘墉到来，神色皆是一滞，下意识地收了声。
“和大人，王大人，诸位同僚，”刘墉缓步上前，袍角扫过冰凉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下官来迟一步，不知方才所言何事，竟让各位如此动怒？”
和珅见刘墉出现，心中暗忖来得正好，脸上却堆起几分凝重：“刘大人来得巧。昨日王大人举荐钱沣勘察江南漕运，今日便有御史弹劾钱沣途中收受贿赂、滥用职权，奏折已呈至御前，皇上龙颜大怒，命我二人彻查此事。可王大人执意要为钱沣辩解，甚至质疑皇上的判断，这可不是小事啊。”
他刻意加重“质疑皇上”四字，语气中满是诛心之意。几位大臣立刻附和：“正是如此！钱沣胆大包天，竟敢借勘察之名敛财，王大人这般维护，着实令人费解。”
刘墉闻言，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只转头看向王杰，温声问道：“王大人，不知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王杰沉声道：“刘大人，钱御史为人正直清廉，素有贤名，此次离京不过数日，怎会突然生出受贿之事？此事时机太过蹊跷，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意图阻挠江南漕运的勘察。若此时将钱御史召回，前期部署尽皆白费，那些贪腐官员便会逍遥法外，漕运弊病也永无肃清之日。”
“王大人所言有理，”刘墉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和珅，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和大人，下官以为此事确有诸多疑点。其一，钱沣离京不过三日，弹劾奏折便已递至御前，这般神速，未免太过反常；其二，钱沣家境清贫，为官数十载未曾沾染半分贪腐之名，此次身负皇上重托，岂会自毁前程？其三，弹劾奏折中只言钱沣受贿，却未提及具体数额、行贿之人，证据太过模糊，不足以服众。”
和珅脸色一沉：“刘大人，奏折之上有人证物证，难道还能有假？皇上已然震怒，你我当即刻奉旨彻查，而非在此纠结疑点！”
“和大人此言差矣，”刘墉微微一笑，“正因为皇上震怒，才更要查明真相。若是贸然定罪，错怪了忠良，不仅寒了天下官员的心，更会让真正的贪腐之徒暗自窃喜。此事关乎朝廷法度，关乎吏治清明，万万不可草率行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依下官之见，不如一面派人前往江南，暗中调查钱沣是否确有受贿之举，一面彻查弹劾之人的底细，看看是谁在此时突然发难。双管齐下，方能还事情一个真相，也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王杰立刻附和：“刘大人所言极是！臣愿举荐专人前往江南，定能查明实情。”
和珅心中恼怒，却深知刘墉所言句句在理，若是强行反驳，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既然刘大人与王大人都这般坚持，那便依二位所言。只是前往江南调查之事，需得派一位皇上亲信之人，方能确保不被地方官员蒙蔽。依我看，户部侍郎福长安行事稳妥，可担此重任。”
福长安乃是和珅的亲信，让他前往江南，无异于让他去阻挠调查，甚至可能暗中协助李侍尧销毁证据。王杰心中一凛，正要反对，刘墉却抢先开口：“福大人确是稳妥之人，只是户部事务繁忙，漕运拨款之事还需福大人从中斡旋，怕是抽不开身。”
他话锋一转，看向殿外：“不如让都察院左都御史窦光鼐前往？窦大人刚正不阿，早年曾在江南任职，熟悉当地情况，更与钱沣素无交集，定能秉公办事。”
窦光鼐素来不与和珅同流合污，且深得乾隆信任，让他去调查，和珅根本无法插手。和珅脸色愈发难看，却见几位中立的大臣也纷纷点头：“窦大人确是合适人选。”
事已至此，和珅再无反驳的余地，只得咬牙道：“既然各位都举荐窦大人，那便请旨派窦光鼐前往江南。只是钱沣之事不可拖延，还需即刻奏明皇上。”
众人正商议间，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和珅与众人连忙起身迎驾，乾隆身着明黄色龙袍，面色沉郁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位内侍。众人行过跪拜之礼，乾隆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王杰身上：“王杰，你举荐的钱沣，竟做出这等贪赃枉法之事，你可知罪？”
王杰心中一紧，叩首道：“皇上息怒，臣以为此事必有蹊跷。钱沣素来清廉，断不会做出受贿之举，还请皇上明察。”
“明察？”乾隆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掷在地上，“奏折之上写得明明白白，还有江南乡绅的联名控诉，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朕如何明察？”
刘墉连忙上前叩首：“皇上，臣以为，钱沣此次前往江南，身负勘察漕运之重任，必然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些联名控诉之人，说不定是受了贪官污吏的胁迫，所言并非实情。臣恳请皇上给窦光鼐一月时间，前往江南查明真相，若钱沣确有过错，再治其罪不迟；若是有人故意陷害，也需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乾隆沉吟片刻，目光在刘墉与和珅之间流转。他深知钱沣的为人，也明白江南漕运弊病丛生，此事确实疑点重重。但奏折所言凿凿，又让他心中十分不悦。
和珅见乾隆犹豫不决，连忙上前道：“皇上，刘大人所言虽有道理，但钱沣之事已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若是不及时处置，恐会影响朝廷威严。不如先将钱沣召回京城，暂停勘察事宜，待查明真相后再作定论。”
“不可！”王杰急忙道，“皇上，漕运乃是国之命脉，耽误不得。钱御史此时正在关键之际，若是中途召回，前期勘察之功尽弃，那些贪官污吏也会趁机销毁证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钱沣绝无受贿之事！”
乾隆心中一动，王杰素来谨慎，今日竟愿以性命担保，可见其对钱沣的信任。他看向刘墉：“刘墉，你在江宁任职多年，对江南漕运与钱沣的为人都有所了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回皇上，”刘墉叩首道，“臣敢以官爵担保，钱沣定是被人陷害。江南漕运积弊已久，李侍尧等人盘踞多年，势力庞大，此次钱沣前往勘察，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阻挠。此次弹劾，正是他们的缓兵之计。臣恳请皇上准许窦光鼐即刻前往江南，与钱沣一同勘察，既能查明弹劾真相，又能确保漕运之事不受耽误。”
乾隆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也罢，便依你二人所言。传旨，命窦光鼐即刻启程前往江南，与钱沣汇合，共同勘察漕运事宜，并彻查钱沣受贿一案。一月之内，务必将真相奏报朕知。”
“臣遵旨！”刘墉与王杰齐声叩首。
和珅心中暗骂，却也只能跟着叩首：“臣遵旨。”
乾隆又看向和珅：“和珅，江南漕运之事，你也要多上心。若是此次勘察真查出贪腐之事，务必严惩不贷，不可姑息。”
和珅连忙应道：“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
乾隆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要独自静一静。”
众人退出军机处，和珅面色铁青地瞪了王杰与刘墉一眼，拂袖而去。几位依附于他的大臣也连忙跟上，殿内只剩下刘墉与王杰二人。
“王大人，今日多谢你仗义执言，更愿以性命担保钱御史，这份胆识，着实令人钦佩。”刘墉感慨道。
王杰摇了摇头：“刘大人言重了。钱御史乃是忠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陷害。只是此次皇上虽未降罪，但和珅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日后我们行事，更要多加小心。”
“不错，”刘墉点了点头，“和珅如今深得皇上宠信，势力庞大，我们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此次窦光鼐前往江南，和珅定会暗中使绊子，我们需得派人暗中协助，确保他们能够顺利查明真相。”
两人正商议间，却见一位内侍匆匆走来：“刘大人，王大人，皇上口谕，宣二位大人即刻前往养心殿见驾。”
刘墉与王杰对视一眼，心中皆是疑惑，皇上刚让他们退下，为何又突然宣召？两人不敢耽搁，连忙跟随内侍前往养心殿。
养心殿内，乾隆坐在暖阁的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奏折，神色复杂。见刘墉与王杰进来，他放下奏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们坐吧。”
两人谢过皇上，小心翼翼地坐下。
“王杰，刘墉，”乾隆缓缓开口，“朕知道你们二人一心为国，清正廉洁，这些年也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尤其是王杰，在陕西三年，革除弊政，兴修水利，剿灭盗匪，功绩卓着；刘墉在江宁整顿漕运，打击盐枭，百姓安居乐业，也实属不易。”
两人连忙起身叩首：“臣等不敢当皇上谬赞，这都是臣等的分内之事。”
乾隆摆了摆手：“你们不必过谦。朕心里清楚，如今朝中贪腐之风盛行，和珅权势滔天，党羽众多，很多官员要么依附于他，要么明哲保身，唯有你们二人，敢与他针锋相对。”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朕老了，精力大不如前。这些年，和珅确实为朕办了不少事，也深得朕的信任。但朕也知道，他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只是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且他势力庞大，若是贸然动他，恐会引起朝堂动荡。”
刘墉与王杰心中一震，没想到皇上竟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
“皇上，”刘墉叩首道，“和珅党羽虽多，但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我们能够查明他的贪腐证据，便能将其绳之以法，不会引起朝堂动荡。臣等愿为皇上分忧，扫清朝中奸佞。”
乾隆点了点头：“朕正是此意。此次江南漕运之事，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李侍尧乃是和珅的亲信，若是能查明他的贪腐之事，便能顺藤摸瓜，牵扯出和珅。只是此事凶险，和珅定会不择手段地阻挠，你们二人务必小心行事。”
“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
乾隆从榻边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刘墉：“这里面是朕的密旨，若是遇到紧急情况，你们可凭此密旨调动江南的禁军，协助你们办案。朕相信你们二人，定能不负朕的期望。”
刘墉双手接过锦盒，心中激动不已：“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好了，你们退下吧。”乾隆摆了摆手，神色疲惫，“朕也累了，想歇息片刻。”
两人再次叩首，退出了养心殿。走出养心殿，阳光洒在身上，却让两人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皇上的信任是莫大的鼓舞，却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和珅若是知道皇上暗中支持他们，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挠。
“刘大人，皇上此次的密旨，真是雪中送炭啊。”王杰感慨道。
刘墉点了点头，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收好：“不错。有了这道密旨，我们在江南办案便多了一层保障。只是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正欲离开，却见和珅带着几位大臣从远处走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显然是刚得到了什么好消息。
“哟，刘大人，王大人，这么巧，”和珅笑着走上前，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几分试探，“皇上召二位大人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刘墉不动声色地说道：“皇上只是询问了江南漕运之事，并无其他要事。和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和珅哈哈一笑：“皇上刚赏赐了一批奇珍异宝，命我带回府中收藏。说起来，还要多谢皇上的厚爱啊。”
他故意炫耀，目光中满是得意。几位随行的大臣也纷纷恭维：“和大人深得皇上宠信，真是可喜可贺啊。”
和珅心中畅快，看向王杰与刘墉的目光带着几分轻蔑。在他看来，即便有皇上的支持，这两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江南之事，他早已暗中部署，窦光鼐与钱沣想要查明真相，简直是痴心妄想。
刘墉与王杰心中冷笑，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回到军机处，两人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前往江南，给窦光鼐与钱沣送去密信，告知他们皇上的旨意与和珅可能的阻挠，让他们务必小心行事，尽快查明李侍尧的贪腐证据。
与此同时，和珅回到府中，立刻召集了几位亲信商议。
“大人，皇上此次派窦光鼐前往江南，与钱沣一同勘察漕运，恐怕对我们不利啊。”一位亲信担忧地说道。
和珅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玉如意，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怕什么？窦光鼐虽刚正不阿，但江南是李侍尧的地盘，我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想要查明真相，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已派人给李侍尧送去密信，让他立刻销毁所有贪腐的证据，并暗中买通窦光鼐身边的人，随时向我们汇报情况。若是窦光鼐不识时务，执意要查，便让他有去无回。”
“大人英明！”几位亲信齐声恭维。
和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此外，我还让人在京城散布谣言，说王杰与刘墉勾结钱沣，意图阻挠漕运，架空皇上。只要舆论发酵，皇上定会对他们产生猜忌。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会身败名裂。”
“大人高见！”一位亲信说道，“只是皇上此次似乎对王杰与刘墉颇为信任，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引起皇上的不满？”
和珅冷哼一声：“皇上信任他们，不过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一旦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触犯了皇上的底线，皇上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们。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时机，待他们陷入困境，再给予致命一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野心：“如今皇上年迈，精力大不如前，朝中大权尽在我手。王杰与刘墉想要与我作对，简直是自不量力。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知道，与我和珅为敌，是何等愚蠢的事情。”
几位亲信连忙附和：“大人说得是，王杰与刘墉根本不是大人的对手。”
和珅哈哈一笑，心中充满了自信。在他看来，自己权倾朝野，深得皇上宠信，王杰与刘墉不过是螳臂当车，根本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江南水乡，正是烟雨朦胧之时。窦光鼐带着几名随从，历经数日奔波，终于抵达了江宁府。钱沣早已在码头等候，见到窦光鼐，连忙上前见礼：“窦大人，一路辛苦。”
窦光鼐握住钱沣的手，笑道：“钱大人客气了。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查明你被弹劾之事，二是为了协助你勘察漕运，我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钱沣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窦大人有所不知，我抵达江南后，便暗中展开调查，发现漕运总督李侍尧果然在暗中操作。运河淤塞之事确有其事，但所需银两远没有他奏折中申报的那么多，其余的银两，都被他与地方官员私分了。只是他们行事极为隐秘，想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并非易事。”
“我已知晓此事，”窦光鼐说道，“刘大人与王大人在京城已给我送来密信，告知我李侍尧是和珅的亲信，此次弹劾你的奏折，也是和珅暗中指使。我们此次办案，不仅要查明漕运贪腐之事，还要小心和珅的暗害。”
钱沣心中一凛：“多谢窦大人提醒。我已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我的行踪，想必是李侍尧派来的人。”
“无妨，”窦光鼐微微一笑，“我此次带来了皇上的密旨，必要时可调动江南禁军。我们只需小心行事，尽快找到证据，便可将李侍尧等人绳之以法。”
两人正商议间，突然听到码头上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群官兵簇拥着一位官员走来，那官员身着官袍，面色倨傲，正是漕运总督李侍尧。
“窦大人，钱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李侍尧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督已在府中备下薄酒，为二位大人接风洗尘。”
窦光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大人客气了。我们二人奉皇上之命前来勘察漕运，公务在身，不敢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