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鏖战方歇的云州城头。寒风卷过垛口,带起零星未熄的火星,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臭。
都护府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人心深处的寒意。
阿璃屏退左右,只留冯异、李崇与柳彦舟在侧。她将那尊从太后静室悄然取出的紫金螭龙香炉置于案上,炉体冰冷,残留的香灰散发着那丝令人心悸的甜腥。
“彦舟,可能确定?”阿璃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如鹰。
柳彦舟神色凝重至极,取出一套银针、玉碟等小巧器具。他用银针小心翼翼拨弄着炉内灰烬,又捻起少许置于玉碟,凑近烛火细细观察,鼻翼再次翕动。
“绝不会错!”他抬起头,眼底带着医者确认病源后的笃定与愤怒,“灰烬色泽、质地,尤其是这遇热后愈发明显的甜腥气,正是断魂草灰无疑!而且……看这残留量,绝非一日之功!”
冯异浓眉紧锁,指节叩在案上,发出沉闷声响:“宫中御香,层层查验,封条完好。能动手脚之人,必是内鬼,且手眼通天。”
他目光扫过阿璃,“大都护以为,那俘虏临死前含糊的‘刘’或‘柳’,是烟雾,还是线索?”
阿璃尚未回答,李崇忍不住嗡声道:“管他牛鬼蛇神!既然香炉是从宫里出来的,查!一查到底!看看哪个龟孙子敢谋害太后!”
“查自然要查,但不能明查。”阿璃眸光冷冽,“打草惊蛇,反遭其噬。对方既能将手伸到太后身边,必然留有后手。我们须借力打力。”
她看向柳彦舟:“彦舟,你方才说,少府监副监牛毕贤,与柳家不和,且掌部分香料采买?”
“是!”柳彦舟肯定道,“此人名‘毕贤’,音近‘必闲’,常被朝中清流讥讽。他攀附权贵,与家父因一桩陈年御药案结怨已久,曾放话要让我柳家好看。御用监采买的香料,虽最终需经多层核验,但最初的分拣、入库,他确有经手之权。”
“音近‘必闲’……在惊慌的胡虏口中,听成‘刘’或‘柳’,倒也并非不可能。”阿璃指尖轻点桌面,思路渐清,“若真是他,其动机或许是构陷柳家,一石二鸟。既害了太后,又能将嫌疑引向你们柳家。但……”
她话锋一转:“仅凭一个副监,恐怕还没胆子也没能力布下如此大局。他背后定然还有人。那突厥俘虏,分明是被人灭口。谁最怕他开口?”
冯异眼中精光一闪:“刘谨?”
李崇倒吸一口凉气:“刘尚书?他可是太后的……”
“国丈的人,未必就是太后的人。”阿璃语气冰冷,“别忘了,谁最急于让我接受‘和谈’,谁又在粮草和内奸问题上屡屡发声,引导视线。”
室内陷入短暂沉默。若真是刘谨,那其所图绝非仅仅是扳倒一个柳家或她萧阿璃,恐怕针对的是整个朝局,甚至……是龙椅上的那位!
“我们需要证据。”冯异沉声道,“指向牛毕贤,进而撬开他的嘴,找到背后主使。”
“牛毕贤远在京城,我们鞭长莫及。”李崇烦躁地搓着手。
“不必我们动手。”阿璃看向冯异,“冯将军,金吾卫中,可有绝对可靠、善于潜行侦查之人?”
冯异略一沉吟,重重点头:“有。我有一支直属的‘听风’小队,精于此道。”
“好。”阿璃下定决心,“请将军即刻密令‘听风’,暗中彻查牛毕贤。重点查他近期与宫外何人接触,尤其是与边镇、军中有关的往来。还有,御用监近期的香料入库记录,有无异常批次的龙涎香。记住,只需暗中查证,切勿抓捕,拿到实证,立刻密报!”
“明白!”冯异毫不迟疑,起身便要去安排。
“等等。”阿璃叫住他,目光扫过那尊香炉,“将此物连同灰烬,妥善封存,作为日后证物。另外……”
她看向柳彦舟,“彦舟,你能否配制出一种香料,味道与太后日常所用极其相似,却能暗中化解或抵抗那断魂草灰之毒?至少,不能再让太后情况恶化。”
柳彦舟精神一振:“我可以一试!需要几味特殊药材,我这就去药库找找看!”
“李崇将军,”阿璃最后吩咐,“加强城中戒备,尤其是都护府周边。对外宣称太后受惊,需要静养,任何人无我手令,不得靠近后堂。明日一早,我会再去给太后请安,试探口风。”
“是!”李崇抱拳领命。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匆匆,融入沉沉的夜色,各自行动。
阿璃独自留在堂内,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她看着案上那尊华丽的毒炉,指尖冰凉。
权力倾轧,宫闱阴谋,竟比城下的明刀明枪更加凶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言一行皆可能万劫不复。
她想起父亲萧策,一生磊落,最终却血染午门。是否也曾陷于这般无休止的阴谋算计之中?
不。阿璃猛地握紧拳。
她不是父亲。她活了下来,从尸山血海里爬出,便要连同父亲的那一份,好好地、清醒地活下去。
无论是突厥的铁骑,还是朝中的冷箭,她都要一一斩断!
夜色更深。
城外,突厥大营灯火零星,如同蛰伏的兽瞳,沉默地注视着这座伤痕累累的边城。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更深沉的暗处,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