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吐蕃驿馆内外,气氛已然不同。
周龙杰下达的“非常手段”指令,如同无形的手收紧了枷锁。
表面上,驿馆依旧被“保护”着,供给一应俱全,甚至周龙杰还以钦差宰相的名义,派人送去了时令瓜果和几卷新誊写的佛经,言称供禄东赞丞相静心参详。
礼节周全,无可指摘。
然而,禄东赞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守卫换成了更精悍、眼神更锐利的燕云骑老兵,人数似乎也增加了,巡逻的间隔时间缩短了一半。
那名负责送饭、实则是他最后一道隐秘通讯渠道的哑仆,自昨日午后再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面无表情、绝不与他对视的周军士卒。
他尝试以需要特定笔墨纸砚为由,向守卫提出要求,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刻板的“需向上峰禀报,请丞相稍候”。
这一等,便再无下文。
精舍内,檀香依旧,但禄东赞的心境已无法平静。
他盘坐在蒲团上,面前的《金刚经》摊开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的佛珠捻动得又快又乱,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周龙杰的“礼遇”背后,是毫不掩饰的监控和隔绝。
他像一头被锁入铁笼的猛兽,纵然有千般计谋,若无法传递出去,便毫无意义。
“周龙杰……看来是察觉到了什么……是那佛经?还是那哑仆露出了破绽?”
禄东赞心中念头飞转,“西域的消息迟迟不来,江南的风声也传不进来……达玛亲王和尚结赞那边,究竟进行得如何?萧阿璃和李崇,是否已被‘沙狐’困住?”
一种与外界彻底失联的未知恐惧,开始啃噬这位老谋深算的吐蕃丞相。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许严重低估了周龙杰的决断力和行动力。
这不是简单的软禁,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要将他彻底变成瞎子和聋子的行动!
与此同时,镇北大将军府内,周龙杰正在听取夜影的密报。
“相爷,遵照您的指令,我们对驿馆完成了全面封锁。那名哑仆已被控制,正在秘密审讯,初步判断,他并非真哑,而是受过特殊训练,极擅伪装。此外,我们在其住处搜出了一些可疑的药粉和一套用于密写的工具。”夜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周龙杰眼神微眯:“继续审,用一切办法,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禄东赞还有没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联系方式!”
“是!”夜影继续道,“另外,根据您之前破译的佛经密信指令,我们反向追查,发现禄东赞的命令并非只发往西域一路。还有一条极其隐秘的线路,指向……河西走廊方向,最终目的地疑似是京城!”
“京城?!”周龙杰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果然!他想在京城也搅起风雨!是了,若能制造京城动荡,或牵制太子,或污蔑我等边将拥兵自重,便可为靖王在江南和禄东赞在西域创造机会!好一招连环计!”
他立刻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密奏太子殿下!详陈禄东赞可能勾结朝中官员(或靖王余党)在京城有所图谋,请殿下务必加强京城戒备,肃清内奸!同时,将此情况密报冯异将军和秦岳统领,要他们暗中排查,尤其是与靖王府、吐蕃使团有过接触的人员!”
“遵命!”苏文清在一旁应道,立刻着手安排。
周龙杰沉吟片刻,又道:“对禄东赞,光封锁还不够。要给他施加压力,让他乱,让他自己露出破绽。夜影,安排一下,明日以‘商讨边境贸易细节’为名,老夫要亲自去驿馆‘拜访’一下这位吐蕃丞相。”
“相爷,您亲自去?是否太过冒险?”苏文清有些担忧。
周龙杰冷笑一声:“放心,在云州的地盘上,他还不敢动我。我要去当面敲打他,让他知道,他的所有算计,都已在老夫眼中!更要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势’!”
次日,周龙杰果然轻车简从,只带了苏文清和几名贴身护卫,来到了吐蕃驿馆。
规格依旧按照接待国宾的礼仪,但气氛却透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客厅内,茶香袅袅。
禄东赞强作镇定,面带惯有的温和笑容,与周龙杰寒暄。但周龙杰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惊疑和不安。
“禄相近日在驿馆静修,可有所得?”周龙杰品着茶,看似随意地问道。
“劳周相关心。佛法精深,老夫愚钝,尚在参悟之中。”禄东赞谨慎应答。
周龙杰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压迫感,直视禄东赞:“佛法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禄相可知,近日西域发生了一件趣事?我大周护国公主萧阿璃,在鬼哭峡外,偶然截获了一支吐蕃信使的队伍,缴获了一些……颇为有趣的文书。”
禄东赞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虽然极力掩饰,但瞳孔的微缩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西域的信使被截获了?!那“沙狐”的指令……
周龙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有江南,似乎也不太平静。听说有些宵小之辈,企图污蔑朝廷钦差,扰乱盐政,真是自不量力。不过,太子殿下英明,想必早已洞察秋毫,那些跳梁小丑,终究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在禄东赞的心上。
西域、江南、京城……周龙杰似乎什么都知道了!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掌握了确凿证据?
禄东赞勉强维持着镇定,干笑两声:“周相说笑了,边境偶有摩擦,商旅往来,有些误会也是常事。至于江南……乃贵国内政,老夫不便置评。”
“哦?是吗?”周龙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打扰禄相清修了。只是希望禄相明白,云州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待到西域尘埃落定,江南风波平息,我朝自会礼送禄相返回吐蕃。届时,还望禄相能将我大周期盼和平之意,转达贵国赞普。”
说完,周龙杰不再多言,带着苏文清转身离去。
送走周龙杰,禄东赞独自站在客厅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龙杰的话,句句机锋,看似闲聊,实则是最严厉的警告和最后通牒!他不仅被彻底隔绝,连最核心的机密似乎也已被对方掌握!
“周龙杰……萧阿璃……太子周显……”禄东赞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可能正在全面崩盘!必须想办法,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出去!否则,不仅西域计划可能失败,连他自己,都可能成为周龙杰手中向吐蕃施压的重要筹码!
他焦躁地在室内踱步,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卷周龙杰送来的新佛经上。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或许……只能兵行险着了?
云州这把锁,已经牢牢扣住了禄东赞这条毒龙。
但困兽犹斗,其临死前的反扑,往往最为致命。
周龙杰深知这一点,他的铁腕之下,是更加缜密的防备和随时准备出击的利刃。
真正的较量,已从万里之外的西域和江南,延伸到了这云州驿馆的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