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变革……这些词汇对于几个月前还只是一心杀敌守城的陈天来说,遥远而陌生。
但这一路的民生凋敝,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仅仅做一个能征善战的武将,或许能护得一城一地暂时安宁,却无法扭转这席卷天下的颓势。
他需要更广阔的舞台,更深层的力量。
心绪纷杂间,马车进入了河北地界。
相较于之前的荒凉,这里似乎稍显“繁华”,至少官道上的行商车马多了起来,沿途也能看到一些规模较大的城镇。
然而,流民的身影依旧随处可见,只是被驱赶到了更远离大路的角落。
这日,车队行至保定府下辖的一个大县——安肃县。
时近傍晚,准备入城投宿时,却发现县城内外张灯结彩,人流如织,比寻常热闹数倍。
不少穿着劲装、携带兵刃的江湖人士穿梭其间。
老仆去打探后回来禀报:“伯爷,打听清楚了。本地最大的武林世家——刘家,正在举办三年一度的‘金盆洗手’暨英雄宴。刘老爷子年届花甲,准备退出江湖,广邀河北武林同道前来观礼,并借此机会让后辈子弟切磋武艺,扬名立万。所以这几日格外热闹。”
武林世家?英雄宴?
陈天心中微动。
自侯三前往华山后,他对江湖之事便多了一份关注。
这或许是个了解当下武林动态、甚至打听些消息的机会。
他如今虽官至都督佥事、靖安伯,但并无意摆出官架子,便吩咐随从低调入城,找间客栈住下,自己也换了身普通的青布长衫,准备去瞧瞧热闹。
刘家庄园位于城西,占地极广。
虽名为“金盆洗手”,实则场面宏大,演武场上搭起了高台,四周摆满了桌椅,各路豪杰齐聚,觥筹交错,呼喝喧天,好不热闹。
陈天混在人群中,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静静观察。
台上正有两位年轻武者切磋,拳来脚往,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以陈天的眼力看来,这些年轻子弟功夫还算扎实,但大多停留在招式层面,内力修为普遍不高,偶有真气境初期的,便已算是佼佼者。
“看来这河北武林,水平倒也寻常。”陈天心中暗忖。
他如今的实力,虽不敢说横扫江湖,但凭借满级《追风逐电》身法和《磐石功》底蕴,等闲罡气境以下武者,恐怕难是他对手。
就在这时,台上一位连胜三场的刘家子弟有些得意,抱拳环视台下:“还有哪位朋友愿意上台指教?若是无人,小弟这‘小奔雷手’的名号,今日可就要坐实了!”
语气虽还算客气,但那股少年得志的骄矜之气却掩藏不住。
台下嗡嗡议论,一时却无人应声。
这刘家子弟的“小奔雷手”确实凌厉,已有真气境初期的火候,在场不少散修或小门派弟子自忖不是对手。
陈天本无意出手,但见那年轻人骄气太盛,心想挫挫其锐气也好,免得日后吃亏。
他压低斗笠,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擂台之上。
这一手轻功,顿时让台下识货之人眼前一亮。
那刘家子弟见上来个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青衫客,微微一愣,随即拱手道:“这位朋友,请了!”
陈天还了一礼,也不报姓名,只淡淡道:“请指教。”
刘家子弟见他如此托大,心中不悦,低喝一声,双掌泛起淡淡白光,带着隐隐风雷之声,直取陈天中宫,正是其成名绝技“小奔雷手”!
台下众人只见掌影翻飞,劲风扑面,都为那青衫客捏了把汗。
然而,陈天脚下不动,只是微微侧身,间不容发之际,便让那凌厉的掌风擦身而过。
他并未动用《追风逐电》的极致速度,也未运转磐石真气,仅凭《基础锻体诀》满级带来的对身体肌肉、关节的完美掌控和对敌手招式的预判,便轻松避开。
刘家子弟一连攻了十余招,招招落空,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不由得焦躁起来,掌力又加重了几分。
陈天见火候差不多了,在那少年一招“雷动九天”力竭之际,左手看似随意地一引一拨,用的是《边军八式》中“卸甲劲”的巧力。
那刘家子弟只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下盘顿时不稳,噔噔噔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满脸愕然。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好巧妙的手法!”
“根本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
“这人是何方神圣?”
刘家子弟爬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倒也光棍,抱拳道:“阁下武功高强,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说完,悻悻下台。
陈天微微点头,便欲下台。
他目的已达,不想过多引人注目。
“这位朋友请留步!”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只见主位上,一位身穿锦袍、精神矍铄的老者站起身来,正是今日的主角刘老爷子。
他目光如电,看着陈天,笑道:“朋友好俊的身手!不知高姓大名?师承何派?今日恰逢其会,何不多留片刻,让老夫这些不成器的后辈,也多长长见识?”
陈天心知难以轻易脱身,便拱手道:“山野之人,贱名不足挂齿。偶经宝地,见猎心喜,唐突之处,还望刘老爷子海涵。”
他越是谦虚,刘老爷子越是觉得他深不可测。
江湖上如此年轻,又有这般身手,却籍籍无名者,要么是真隐士,要么便是来历非凡。
刘家虽在河北称雄,却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结交这等人物,有益无害。
“朋友太过谦了!”
刘老爷子笑道,“既然朋友不愿透露姓名,老夫也不强求。只是今日盛会,朋友露了这手绝艺,若就此离去,岂不扫了大家的兴?不如这样,老夫做主,请朋友再指点几场,无论胜负,我刘家皆奉上程仪,聊表心意,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陈天若再坚持离开,反倒显得不近人情。
他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接下来,又有几位刘家请来的宾客或自家好手上台切磋。
陈天始终将自身实力压制在凝脉境中期左右的水准,只以精妙的招式、超凡的眼力和对身体入微的掌控对敌。
或空手,或持木棍代刀,将《边军八式》的狠辣简洁、《追风逐电》身法的灵动,演绎得淋漓尽致,往往数招之间,便迫得对手认输。
他虽未展露惊天动地的内力,但那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武学境界,却让台下众多老江湖看得心驰神往,啧啧称奇。
就连刘老爷子,也收起了最初的客套,眼神变得凝重而敬佩。
几场切磋下来,陈天轻松取胜,赢得了满堂喝彩。
他点到即止,未伤一人,更显大家风范。
赛后,刘老爷子亲自将陈天请入内堂奉茶,几位在河北武林颇有声望的名宿作陪。
席间,众人对陈天的武功赞不绝口,旁敲侧击地想打听他的来历。
陈天只是含糊应对,称自己久居边地,偶得异人传授些粗浅功夫。
但他言谈举止沉稳有度,对武功见解独到,更让众人觉得他背景不凡。
借着这个机会,陈天也将话题引向了当前的时局和江湖动向。
一位白发老镖师叹道:“如今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关外闹妖魔,关内流民四起,听说连江湖上也……唉,有些门派行事越来越诡异,似与魔道有染,前阵子华山大会,就闹得不可开交。”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吗!还听说……朝廷里也不安宁,党派横行,忠良受屈。咱们这位皇上,倒是想励精图治,可惜……唉!”
后面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刘老爷子沉吟道:“多事之秋,我辈武人,更当谨守本分,保境安民。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有些势力,恐怕不甘寂寞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天一眼,似乎若有所指。
通过这些零星的交谈,陈天对江湖的暗流涌动和朝野的复杂局面,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侯三传来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宴席散去,刘老爷子亲自将陈天送出庄园,并赠予了一份不菲的程仪。
临别时,他握着陈天的手,低声道:“朋友虽不愿透露姓名,但老夫观你气度,绝非池中之物。江湖路远,朝堂水深,万事小心。若他日有需,可来安肃县寻我刘家,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
这番结交,算是意外之喜。陈天拱手谢过,返回客栈。
此番切磋,虽未动用真实实力,却让他对自身武学的融会贯通有了新的体会,更重要的是,拓宽了眼界,结识了人脉,听到了风声。
回到客房,他正准备休息,眼神却陡然一凝。
只见房间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非金非铁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诡异的、仿佛在燃烧的莲花图案。
令牌之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透着冷意的字:
“京师水深,伯爷慎入。若遇危难,可持此令至城西‘听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