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庄园那场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暗藏机锋的宴席。
晋商八大家那富可敌国的财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以及言语间隐约透露出的与关外不清不楚的勾连。
他知道,这些人是附在大明躯体上的毒瘤,迟早要动刀切除。
但眼下,时机未到。
王朴的“剿匪”行动透着诡异,宣大本地的军头们还在观望,麾下的新军“铁山营”虽初露锋芒,但远未到可以倚仗横扫一切的地步。
攘外必先安内,而这个“内”,不仅仅是军队,更是这宣大之地千疮百孔的民生与根基。
没有稳固的后方,没有充足的粮饷,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站在总督行辕的沙盘前,陈天的目光掠过那些代表关隘、敌军和潜在威胁的标识,最终落在了宣府、大同周边那片广袤而颜色晦暗的区域上——那里代表着荒芜的军屯田和挣扎求生的流民。
“赵胜。”陈天沉声道。
“末将在!”
赵胜应声上前,经过塞外一战,他身上的彪悍之气更浓,对陈天的敬畏也更深。
“传令下去,明日,本督要巡视城外的军屯和流民聚集地。”
“是!”
次日,天气微凉。
陈天只带了赵胜和一小队亲卫,轻骑简从,出了大同城。
越靠近城郊,景象越发凄凉。
原本应该阡陌纵横的军屯田,大多杂草丛生,田埂坍塌,水利沟渠淤塞断流。
偶有零星的农人在田间劳作,也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更远处,用破布和茅草搭成的窝棚连绵成片,那是流民的聚集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污浊的气味。
几个面有菜色的孩童蹲在干涸的渠边,用木棍扒拉着干裂的泥土,似乎想从中找出一点能吃的东西。
看到陈天这一行盔明甲亮的骑兵,他们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变为一种近乎空洞的漠然。
陈天勒住马缰,心头沉重。
这就是大明的边镇,这就是他即将倚为根基的地方。
如此民生,如何能支撑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如何能抵御虎视眈眈的敌人?
他下马,走到一处窝棚前。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者颤巍巍地走出来,就要跪下。
陈天一把扶住他:“老人家,不必多礼。我是新来的总督陈天,来看看大家。”
“总……总督大人?”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周围的流民也纷纷从窝棚里探出头,畏惧又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看起来异常年轻,却气势不凡的大官。
“老人家,地里收成不好吗?为何这屯田都荒了?”陈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
老者叹了口气,脸上是岁月和苦难刻下的深深皱纹:“大人呐,不是不想种,是没法种啊。渠都干了,没水浇地,种子种下去也活不了。以前的长官,只管收粮,哪管我们死活?赋税又重,一年辛苦到头,连口糊粥的都剩不下,还要倒欠……年轻力壮的,要么跑了,要么被拉去当兵,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等死罢了……”
旁边一个胆子稍大的中年汉子也凑过来,愤愤道:“就是!官府以前也说过修渠,可每次征发徭役,只管让我们白干活,饭都不给吃饱,还动不动就打骂!修了几年,渠没修好,人倒累死病死了不少!谁还信啊!”
民怨沸腾,积弊已深。
陈天默默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这些百姓已经被失望和盘剥折磨得失去了信心。
空口白话的承诺,毫无意义。
他站起身,环视周围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流民,提高了声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乡亲们!以前的种种,本督已知晓!从今日起,过往的苛捐杂税,一律废止!朝廷法度内的田赋,亦会酌情减免!”
人群一阵骚动,许多人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减免赋税?
这几乎是每个新官上任都会说的套话,最后能兑现的寥寥无几。
陈天继续道:“这些荒了的田,本督要带着大家一起,重新开垦出来!这些堵了、干了的渠,本督要带着大家一起,重新挖通!”
他顿了顿,看到众人眼中的怀疑并未消散,话锋一转,抛出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凡参与开荒修渠者,每日管两顿饱饭!顿顿有干粮,见油腥!”
嗡!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饱饭?干粮?油腥?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梦里才有的东西!
“大人……您,您说的是真的?”那老者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军中无戏言!”
陈天斩钉截铁,“不仅管饭,待工程完毕,按出工多少,还会发放工钱,或是折算成粮食、布匹!开垦出的荒地,头三年,优先租给出力多的家庭耕种,租子只收一成!”
这一下,连最后一点怀疑都被冲散了。
管饭,给工钱,还能租到低租子的田!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总督大人青天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呼啦啦,人群跪倒了一片,磕头声、感激涕零的呜咽声此起彼伏。
那一张张原本麻木的脸上,此刻重新焕发出了名为希望的光彩。
陈天再次将老者扶起,沉声道:“都起来!我大明边军的脊梁不能弯,我大明百姓的膝盖,也不能轻易弯!想要活下去,活得像个人,就跟着本督,用自己的双手,去挣一口饭吃,去挣一个未来!”
“愿听总督大人差遣!”
“我们干!我们修渠!”
群情激昂。
陈天的行动力极强,回到总督行辕,他立刻召集幕僚和负责屯田的官吏,连夜制定方案。
他以现代工程项目管理的方法,将整个屯田水利工程拆分成数个标段。
流民和军户以家庭或原籍为单位组成施工队,选拔头脑灵活、有威望的人担任“工头”,负责具体组织和纪律。
他从军中抽调部分识文断字、头脑清楚的士兵,经过简单培训后,担任“计吏”,负责记录每个施工队的出工情况和工程量,作为日后发放报酬的依据。
同时,派出手下有经验的工匠,负责技术指导,规划渠道路线,确保工程质量。
“以工代赈”的方案迅速铺开。
第二天,大同城外的荒地上就出现了热火朝天的景象。
成千上万的流民和军户,在士兵和工头的组织下,开始清理杂草,平整土地,挖掘沟渠。
陈天几乎每天都泡在工地上。
他脱下官袍,换上便于行动的劲装,有时甚至会亲自跳下泥泞的渠底,和民夫一起挥动铁锹,清理淤塞。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泥土沾满了他的裤腿,他却毫不在意。
“总督大人……您,您怎么亲自下来了……”旁边的老农看得心惊胆战,又感动不已。
“这渠关乎大家的饭碗,也关乎边关的稳定,我看看哪里最难挖,心里有数。”陈天抹了把汗,笑道,“再说了,活动活动筋骨,舒坦!”
他这亲力亲为的举动,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
民夫们看到位高权重的总督大人竟然和他们一样在泥水里劳作,心中的隔阂与畏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和更加高涨的干劲。
“看看!总督大人都这么干,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加把劲啊!”
“对!为了吃饱饭,为了家里的娃,拼了!”
工地上的号子声越发响亮。
陈天不仅关注进度,更关注细节。
他改良了一些传统的挖掘和运输工具,虽然只是小小的改动,却有效提升了效率。
他极度重视卫生防疫,强制要求建立临时的厕所,规定饮用水必须煮沸,还让军医定期到工棚巡诊,防止瘟疫发生。
对于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陈天恩威并施。
干得好的,不吝赏赐,敢在工程用料、民夫口粮上动手脚的,一旦发现,立即严惩,绝不姑息。
短短时间内,就有两个试图克扣粮食的小吏被当众鞭笞后革职查办,震慑了所有人。
效率在严格的纪律和希望的驱动下,变得极高。
原本淤塞的旧渠被一段段疏通,新的支渠像血管一样延伸到原本干涸的土地。
在武力值远超前世的这方世界,大片的荒地被开垦出来,露出了肥沃的土壤。
至于水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陈天以总督官位调动地脉国运,引动苍穹之上的清气,很快天地之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只是太过耗费体内真气,古代人又好面子,之前无一总督这样干罢了。
不过陈天可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有好处,累就累点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夏去秋来。
当金黄色的麦浪在曾经荒芜的土地上随风起伏时,整个宣大地区都为之震动。
秋收那天,陈天再次来到了田间。
看着农人们挥舞镰刀,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看着谷仓里堆满金灿灿的粮食,他紧绷了数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虽然这批粮食还远不足以完全支撑宣大的军需,但它意义重大。
它稳住了流民,安抚了军户,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更重要的是,它让所有人看到,在这位新任总督的带领下,生活真的有希望变好。
“民心可用,根基初立。”
陈天在心中默念。
然而,就在这片丰收的喜悦背后,阴影从未远离。
夜幕降临,总督行辕书房内,赵胜带来了新的消息。
“督师,侯三那边有发现。王朴的部队,确实在宣府境外活动,但他们所谓的‘剿匪’,目标似乎并非流寇……”
“哦?”
陈天目光一凝,“那他们在干什么?”
赵胜压低声音:“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封锁一片区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们的人尝试靠近探查,差点被发现,对方戒备极其森严,而且……似乎有高手坐镇。”
寻找东西?封锁区域?高手坐镇?
陈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王朴的举动,越来越可疑了。
这绝不仅仅是纵兵为祸或者养寇自重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声:“督师,宣府镇有加急文书送到!”
陈天和赵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拿进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
陈天拆开信,快速浏览。信是宣府巡抚张任学写来的,语气急促。
信中提到,王朴已率部“剿匪”归来,但行事诡秘,且王朴本人将于近日前来大同,拜见总督,商议……“军机要务”。
王朴要来了?
在这个他刚刚取得屯田成功,看似局面大好,实则暗流汹涌的时刻?
陈天放下信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
王朴此行,是试探?是示威?还是……另有所图?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