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看似惩罚、实则默许的圣旨,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凉水,瞬间激起了陈天集团内部压抑已久的激荡。
“督师!朝廷这是怕了!他们不敢动我们!”
赵虎第一个按捺不住,在仅有核心将领和幕僚参与的秘密会议上,挥舞着拳头,激动得满脸通红,“还戴罪立功?我呸!这大明气数已尽,皇帝老儿昏聩无能,只知道听信谗言,猜忌忠良!督师,咱们还等什么?!”
“赵将军说得对!”
另一名在宣大就追随陈天的老将猛地站起,声若洪钟,“督师您文韬武略,爱民如子,更有神仙手段!这天下,有德者居之!如今我们坐拥辽东、宣大、中原三地精兵,钱粮渐足,民心所向,正是开创基业的大好时机!请督师顺应天命,登基称帝!”
“称帝!称帝!”
好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将领也跟着呐喊起来,眼神炽热。
开国功臣的诱惑,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武人来说,太大了。
就连一向沉稳的幕僚,此刻也显得有些激动,他捋着胡须,沉声道:“陈公,如今之势,确如诸位将军所言。朝廷失德,天下崩乱,百姓苦不堪言。您若挺身而出,重整山河,乃顺天应人之举。即便不即刻称帝,亦可先称王建制,如当年太祖高皇帝故事,先定基业,再图天下!”
称王!称帝!
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在密室内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扉。
权力顶峰的诱惑,如同最醇的美酒,让人心醉神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兴奋,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天身上。
他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激动或犹豫,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开启的心藏让他思维无比清晰、冷静,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审视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看到了赵虎等人的忠勇与期盼,看到了幕僚等士人对于“明主”的渴望,更看到了那隐藏在“开创基业”背后的巨大风险和无尽的血腥。
称帝?称王?
听起来很诱人。
一顶白帽子,足以让无数英雄豪杰折腰。
但是,然后呢?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北方关外虎视眈眈、已然完成整合、厉兵秣马的清廷八旗;浮现出西北、西南仍在肆虐、甚至可能死灰复燃的流寇;浮现出各地那些依旧忠于大明、或者至少是观望风向的军阀和官僚;更浮现出那隐藏在历史阴影之下,可能比人类敌人更加诡异、强大的“魔患”。
内忧外患,强敌环伺。
此刻若迫不及待地扯起自己的旗帜,无异于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陛下”或者“大王”的名号,带来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清廷会将他视为首要目标,不死不休。
大明内部所有的势力会将他当作最大的叛贼,群起而攻之。
那些还在观望的军阀,也会因他“僭越”的名号而心生警惕甚至敌意。
更重要的是,一旦打出新朝旗号,与大明彻底割裂,他之前所拥有的“大明蓟国公”、“辽东经略”这层身份所带来的大义名分,将瞬间荡然无存。
在很多依旧心怀“忠义”的士大夫和百姓心中,他将从一个“跋扈但尚可理解”的能臣,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这将会失去多少潜在的支持者?
会增加多少不必要的阻力?
力量,他需要积累更强大的力量。
不仅仅是军事,还有经济、民心、人才。
现在,还不到时候。
陈天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平静的深潭,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激动、或期盼、或紧张的面孔。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诸位的心意,我明白。”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消化情绪的时间。
“称王称帝,看似风光,实则是取祸之道,孩童抱金于闹市之举。”
“为何?”
他自问自答,目光锐利,“因为我们真正的敌人,不在南京,不在西安,而在关外沈阳,在那茫茫草原和深山之中的魔物!此时若忙于内斗,忙于名号之争,只会让真正的豺狼拍手称快,亲者痛,仇者快!”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那一顶虚幻的皇冠,而是扫清寰宇,再造太平,让这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饥荒、瘟疫之苦!”
“所以——”
陈天斩钉截铁,“名号,不变!我陈天,依旧是大明蓟国公,辽东经略!”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赵虎等人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不解。
“但是!”
陈天话锋一转,一股无形的霸气陡然散发开来,“自今日起,辽东、蓟镇、宣大,军政大事,皆由我蓟国公府决断!朝廷旨意,合乎情理、利于大局者,可听。乱命、昏命,一概不受!各级官吏任命,钱粮征收,律法施行,皆出我府!”
“我们要的,不是虚名,而是实权!是能够不受掣肘、全力对抗外虏魔患、治理地方、养民强兵的实权!”
他环视众人,眼神灼灼:“诸位,我们要建立的,不是一个空有其名的朝廷,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能够庇佑千万生民,能够积蓄力量,最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强国之基!”
密室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不再是疑惑和失望,而是一种被点醒后的震撼和深思。
幕僚最先反应过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陈公……不,主公深谋远虑,老朽拜服!缓称王,广积粮,高筑墙!此乃真正的王霸之基!名号不改,则大义不失,可最大限度地减少阻力,团结一切可团结之力,专注于强兵富民,对抗真正的死敌!妙!太妙了!”
赵虎等人也渐渐回过味来。
是啊,顶着大明的帽子,干着自己的事,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能实实在在的发展力量,何必急于一时,去当那出头鸟?
“主公圣明!”
赵虎第一个单膝跪地,抱拳吼道,“俺老赵明白了!以后您说咋干就咋干!这大明蓟国公的旗号,咱们打着!但这地盘,是咱们主公的!”
“愿为主公效死!”
众将齐声应和,声音中充满了新的理解和坚定的信念。
陈天微微颔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个以“大明蓟国公”为外壳,实则独立自主、军政合一的新兴集团,正式登上了明末的历史舞台。
它不再受困于腐朽朝廷的桎梏,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既然定了方略,便需雷厉风行。”
陈天目光扫过在场的心腹,最终盯在了幕僚身上,“陈先生!”
“属下在。”
“由你牵头,三日之内,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我们要设立新的衙署,整合四镇资源,统一政令,改革税制,兴修水利,鼓励工商……我们要让这片土地,成为乱世中真正的乐土和最强的堡垒!”
“属下领命!”
幕僚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他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事业,即将展开。
会议散去,众人带着新的目标和亢奋的心情离开。
陈天独自一人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看着上面被自己实际控制的辽阔区域,眼神深邃。
名义上的羁绊已经解开,实质上的根基亟待夯实。
接下来,将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艰苦建设。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低语道:
“那么,就从搭建我们自己的骨架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