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的归来,并未让“深巢”基地的紧张气氛缓解,反而如同在将沸未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更为剧烈的翻腾。五十多名“石锤”聚落幸存者的涌入,让本就不宽裕的生存空间和资源储备瞬间捉襟见肘。喜悦与庆幸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生存问题!
基地底层的仓储区被紧急清空,用废旧板材和帆布勉强隔出一个个狭小的栖身之所。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血腥味、草药味,以及陌生人群聚集所特有的、无孔不入的焦虑感。孩子们蜷缩在母亲身边,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与茫然;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林薇薇带领的医疗队忙得脚不沾地;而更多身体尚可的“石锤”民众,则沉默地坐在分配到的铺位上,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周围钢铁铸就的陌生环境,以及那些同样在打量着他们的“深巢”原住民。
蛮牛带着几个老队员维持秩序,负责分发按人头严格配给的能量棒和清水。气氛并不融洽,资源的骤然紧张让摩擦一触即发。一个“石锤”的年轻战士,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或许是对未来的恐惧,在领取物资时与一名深巢老兵发生了口角,语气冲撞。
“嚷嚷什么!”蛮牛一声低吼,如同闷雷炸响,魁梧的身躯隔在两人中间,铜铃般的眼睛狠狠瞪向那年轻人,“吃的喝的,是按人头算好的!想多占?行啊,伤好了跟老子出去多杀几只变异兽,或者多找些食物,自然有你应得的那份!在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深巢的规矩,不养闲人,也绝不亏待卖命的兄弟!”
那年轻人被蛮牛的气势所慑,嗫嚅着退后。岩山,“石锤”聚落那位肩膀缠着渗血绷带的首领,适时上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对蛮牛和闻讯赶来的纪年歉意地点点头:“纪年首领,蛮牛队长,对不住,年轻人不懂事,刚来,心里慌。规矩我们懂,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我们‘石锤’的人,有的是力气,不怕吃苦。”
纪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这是磨合期必然的阵痛。他走到岩山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岩山首领,深巢欢迎所有愿意一起活下去的兄弟姐妹。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安顿下来,治好伤。之后,我们需要一起把这个家建得更牢固。你们熟悉采矿和地质,这份本事,对我们至关重要。”
主控室内,气氛比安置区更加凝重。阿塔将最新的资源清单投射在全息屏幕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赤字。
“食物储备,按最低配给标准。净水系统超负荷运转,关键滤芯寿命预计将在七十二小时内耗尽。能源核心输出波动加剧,艾琳娜博士的临时稳定方案,无法长期维持。”阿塔的声音冷静地陈述着残酷的现实。
“老爹,防御工事的进度如何?”纪年看向经验最丰富、负责基地基建的老兵。
“老爹”指着结构图,眉头紧锁:“主入口加固完成了八成,但外围的震动感应器和灵能绊雷布置还差得远。关键是电力,很多自动化防御设施因为能源波动无法全面启动,得靠人手补,但我们现在人手远远不够,新来的人手暂时还顶不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艾琳娜。她是技术核心,解决能源和资源瓶颈的希望,似乎理所当然地落在她肩上。
艾琳娜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期望,深吸一口气,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几张复杂的设计草图:“能源核心的彻底修复,需要一种特殊的、高纯度的‘灵能传导晶体’,旧时代被称为‘蓝晶’。我们库存为零。根据星火数据库记载,距离我们最近的、可能存在的矿脉点,在西北方向‘碎星峡谷’深处,但那里环境极端恶劣,且有大量受高强度辐射变异的生物群落活动,开采风险极高。”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净水系统的滤芯,我可以尝试利用基地库存的纳米纤维和‘石锤’带来的部分多孔矿物样本,制作简易的替代品,但过滤效率和使用寿命会大打折扣,需要频繁更换。这需要林薇薇医生协助,严格测试材料的生物安全性,确保不会造成二次污染。”
她的方案务实,却充满了不确定性,且都依赖外部冒险和未知结果。这远水难解近渴。
冷月抱着手臂,忽然开口,问题尖锐如刀:“艾琳娜博士,你之前提到‘斯塔克工业’的早期原型机,包括这个危险的‘冥河’。以你对斯塔克技术的了解,是否存在更高效、或者能从我们现有设备中压榨出更多产能的……‘捷径’?”她的目光扫过那个被隔离起来的“冥河”原型机。
这个问题让控制室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艾琳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有。斯塔克的确有更先进的技术,比如小型化的场共振能源塔和高效物质转化器。但那些技术要么被董事会严格封锁在核心实验室,要么……就像‘冥河’一样,伴随着极高的伦理风险和技术陷阱。利用它们,可能短时间内解决资源危机,但长远看,无异于饮鸩止渴,甚至可能把我们变成第二个‘科技复兴会’。我……拒绝走这条路。”
她的直白和坚持,让众人一时无言。纪年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后怕,以及那份不容逾越的底线。
“那就按最稳妥、最干净的方案来。”纪年最终拍板,一锤定音,“老爹,蛮牛,组织人手,优先完成基地最基础的防御和内部循环系统。艾琳娜,你和林薇薇合作,尽快解决滤芯的替代方案。至于‘蓝晶’矿……”他目光扫过地图上那片标红的、代表极度危险的“碎星峡谷”区域,“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勘探计划,但不是现在。眼下,先活下去。”
资源问题暂时无解,纪年将目光投向了“人”的层面。他找到德菲,那位精通古海域语和旧世历史的星火遗民老学者。
“德菲先生,与‘波塞多尼亚’相关的知识,可能关系到我们未来的存亡。除了你,基地里还有谁对古文字、灵能符号或者海域传说有研究?”
德菲推了推老花镜,沉吟片刻:“‘石锤’聚落里,有个叫‘乌索’的年轻人,是个哑巴,但眼神极好,对岩石上的古老刻痕有近乎天生的直觉,以前帮我们辨认过不少矿脉附近的遗迹符号。或许……他能帮上忙。”
纪年立刻让人找来乌索。那是个沉默寡言、面容黝黑的年轻人,无法言语,但眼神清澈而专注。当墨菲将那些波塞多尼亚符号的拓片展示给他看时,乌索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急切地用手比划着,指向符号的某些特定弯曲和节点,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石板,快速勾勒出一些结构相似的简化图案。沟通虽然需要墨菲在中间费力转译,但一个特殊的人才就这样被发现了。纪年安排乌索协助墨菲,开始系统整理和破译现有的一切远古符号信息。
另一方面,纪年开始有意识地、系统性地锻炼自己的“心轨”能力。他不再仅仅将其用于战斗感知和情绪探查,而是尝试更精微、更富创造性的应用。在训练场,他让两名战士进行高强度对抗,自己则闭上眼睛,全力感知他们灵能碰撞时产生的细微涟漪与预兆,试图提前判断他们的攻击轨迹和防御漏洞。最初几次,精神力的高度集中和庞杂信息流的冲击让他头痛欲裂,但渐渐地,他能捕捉到的信息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模糊“看”到能量流动的轨迹。他甚至尝试在能源核心波动加剧时,将心轨的微弱波动如同丝线般延伸过去,不是强行控制,而是试图去“安抚”那躁动的能量流,引导其趋于平缓。效果微乎其微,却是一次全新的、契合“心轨”本质的尝试——连接与引导,而非征服与控制。
深夜,纪年独自站在扩建后的高层了望台上,俯瞰着下方基地。灯火比往日多了些,却依旧零星,在无尽的雨夜中顽强闪烁。深巢像一个刚刚注入新鲜血液、却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巨人,在泥泞中艰难地站稳脚跟,每一步前行都倍感吃力。
冷月无声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温水。“资源缺口太大,内部磨合也需要时间。接下来,怎么走?”
纪年接过水杯,指尖感受到一丝暖意。他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片吞噬了刀锋小队信号、也隐藏着海域遗民秘密的黑暗群山:“不能坐等弹尽粮绝。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或许还有……盟友。‘石锤’的加入是一个契机,但还远远不够。艾琳娜提到的‘蓝晶’矿,是解决能源危机的关键,必须尽早提上日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打算,派几个机灵、面孔陌生的队员,伪装成流民,小心地向更远区域探索。不寻求接触,只观察,收集情报,了解周边势力的分布和动向。我们不能永远困守在这里,做聋子和瞎子。”
“太冒险了。”冷月立刻反对,眉头紧蹙,“外面情况不明,归一教和科技复兴会的眼线可能无处不在。”
“所以是生面孔,所以是伪装,所以指令是绝对隐蔽,只观察,不接触。”纪年语气坚定,“深巢要活下去,要壮大,就不能只看着脚下的方寸之地。我们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需要知道我们的敌人到底在干什么。恐惧源于未知,只有了解阴影的形状,才能找到照亮它的方法。”
他看向冷月:“基地内部的管理、防御和整合,你要多费心。对外侦察和信息收集,我来筹划。”
冷月看着他被夜色勾勒得格外清晰的侧脸,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点了点头:“明白,我会守住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