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像无数把淬了冰的钢针,扎进小满的衣衫,刚触到皮肤就冻得她打颤。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暗流已像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的脚踝往下拽——三月末的长江水,还裹着上游融雪的寒气,顺着衣领、袖口往骨头缝里钻,四肢瞬间就僵了大半。
“唔!”她拼命仰头想呼吸,浪头却“哗啦”一声砸下来,黄浊的江水灌入口鼻,带着泥沙的粗粝感刮得喉咙生疼。背上的包袱浸了水,沉得像块铅,拖着她往江底坠。
她挥着手想抓点什么,指尖只划过冰冷的水面,什么都碰不到。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汹涌的不甘压下去。娘还在船上等她,谷雨的腿伤还没好,二姐寒露还没找到……她还没回到岭南,怎么能死在这里?
就在她意识快模糊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是哑奴!他像支离弦的箭扎进江里,手臂划开水面的动作又快又稳,朝着她的方向冲过来。
别过来!小满心里急得发慌,想喊,却只吐出串串气泡。江中心的暗流比岸边凶十倍,他过来只会一起被卷走!
她用尽最后力气往上挣,脑袋终于露出水面。对岸的景象撞进眼里——萧翊像疯了似的往江里冲,石清和萧夫人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他的脸在夜色里看得不真切,可那通红的眼睛、扭曲的神情,还有喉咙里发出的嘶哑喊声,即使隔着百丈江面,也像刀子似的扎进她心里。
萧翊……
刚喊出半个名字,又一个浪头拍下来,她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像片枯叶,顺着暗流往下漂去。
码头岸边芦苇丛边似乎有个身影动了动,然后眨眼就没了踪影。
对岸的萧翊,膝盖重重磕在江边的碎石上。尖锐的石子硌得他生疼,可他像没感觉似的,只盯着小满消失的那片江面——那里只有翻涌的黄浪,连个气泡都没剩下。
刚才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复回放:小满坠江时的样子,她在水里徒劳挥舞的手,哑奴跃入江中时溅起的水花,还有最后那片被浪头吞没的黑暗……每想一次,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个总把“精打细算”挂在嘴边、会把干粮省给萧晴、修马车时手指磨出血也不吭声的沈小满,早就住进了他心里。
不是感激,不是责任,是看见她笑就觉得安心,看见她累就想帮她分担,连她偶尔跟他拌嘴时的模样,都记在心里。
这种认知像把钝刀,在他心上割来割去。他恨自己刚才没拦住她,恨自己没第一时间跳下去,更恨自己直到可能永远失去她,才知道这份心思。
“少爷……”石清扶着失控的小船靠岸,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赵大和珠儿扶着萧晴下船,萧晴的腿软得像面条,刚沾到地面就瘫坐下去,望着江面放声大哭,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糊得满脸都是。
“都是你!”哭到极致,萧晴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珠儿,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江风里格外刺耳。“刚才你为什么不拉住我?只会尖叫有什么用!废物!滚!”
珠儿被打得踉跄了一下,半边脸瞬间红了。她扑通跪倒在地,膝盖在石子上磕出血,却顾不上疼,只是死死抱住萧晴的腿:“小姐我错了!求求您别赶我走!这荒郊野外的,我一个人活不下去啊!”
萧晴却像没听见,只是用力踢她的手,哭喊着:“都是你害的!是你害小满姐掉下去的!滚啊!”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没人说话。萧老夫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捻珠;萧夫人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疲惫,却没上前阻拦——她自己心里也乱得像麻,既担心小满,又怕女儿出事。
混乱中,萧翊缓缓站起身。他的衣袍沾满了泥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可眼神却异常亮,亮得有些吓人,像烧着一团疯劲。
“石清。”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改路线。不去岭南的汇合点了。”
石清一愣:“少爷,那我们去哪?”
“往下游找。”萧翊的目光扫过漆黑的江面,指节攥得发白,“一个村子一个村子问,一片河滩一片河滩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石清还想劝——下游不是安全地带,而且老夫人和女眷经不起折腾,可看着萧翊眼底那团近乎偏执的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江风还在吹,带着江水的寒气,卷着萧晴的哭声和珠儿的哀求,在夜色里飘得很远。
萧翊望着下游的方向,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滔滔江水,可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哪怕把长江两岸翻遍,他也要找到小满。
无论是活着的她,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