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水里爬出来,初夏末的夜风虽不如白日灼热,却仍带着几分黏腻的湿热,可此刻拂在她湿透的身上,竟激得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还算的上干净的粗布衣服,手指因为羞愤和慌乱而不听使唤,系带子都系了好几次才成功。
湿漉漉的长发胡乱贴在脖颈和脸颊上,混着未干的水珠,反倒让那股湿热黏得人更难受,更添了几分狼狈。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作响,全是刚才那令人窒息的画面。
萧翊震惊通红的脸,自己惊慌失措的尖叫,还有……他精壮的上身……
停!不能再想了!小满猛地甩甩头,脸颊烫得能烙饼,连带着耳后都泛起热意。
“怎么办怎么办……”她咬着嘴唇,急得在原地直跺脚,眼泪真的在眼眶里打转了。
一会儿回去怎么面对他?以后这一路还怎么同行?
这简直……简直是羞死人了!她懊恼得恨不得时间倒流,或者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出来。
磨蹭了许久,直到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山涧边的湿热渐渐褪去,一丝带着草木气息的凉意漫上来,小满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做贼似的,一步一步挪回休息地。
篝火已经燃得旺了些,跳跃的火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映照出坐在火边那个同样坐立不安的身影。
夏日的蚊虫绕着火焰嗡嗡打转,却没一人有心思驱赶。
萧翊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靠近,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飞快地抬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仓促得像受惊的兔子,立刻又死死盯回火堆,仿佛那跳跃的火焰里藏着什么绝世秘籍。
他的耳朵根在火光照耀下,依旧透着可疑的红晕,原本还算镇定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连带着指尖都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小满的脸“唰”地一下,刚被夜风吹下去的热度瞬间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甚。
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磨磨蹭蹭地走到火堆另一边,离萧翊最远的一块石头坐下,全程不敢再看萧翊一眼。
晚风卷着篝火的热气扑在脸上,分不清是火烤的热,还是心底的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远处山涧的流水声,还有蚊虫绕着火焰飞的细碎嗡鸣。
一种极其浓烈、几乎实质化的尴尬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比晚夏的暑气还要闷人。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小石头上,正用树枝无聊划拉着地面小草,抬起了头。
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脸蛋红得像熟透果子的小满,又看了看对面坐得笔直、浑身不自在的萧翊。
小姑娘歪着脑袋,显然无法理解这奇怪的气氛。她放下树枝,哒哒哒地跑到小满身边,伸出小手就想去摸小满的额头。
“小满姐姐,”小草的声音带着稚嫩的担忧,“你的脸好红好红呀!是不是中暑了?快低下头让小草摸摸!”
说着,她踮起脚尖,努力想把小手够到小满的额头。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前几日山下的老奶奶中暑时,脸就是这样红红的,跟小满姐姐现在一模一样。
小满被小草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更加窘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她的手,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点慌张:“没、没有……姐姐没中暑……就是,就是有点热……”
“热?”小草更疑惑了,她感受了一下晚风吹来的凉意,还带着山涧的水汽,舒服极了,“可是晚上很凉快呀?姐姐你后背都出汗了呢?”她的小眉头皱了起来,觉得姐姐肯定又在骗她,不舒服就要说出来才行。
对面的萧翊听到这边的动静,身体似乎更僵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只是那通红的耳朵尖,在火光下愈发显眼,连脖颈都泛起了淡红。
小满被小草问得哑口无言,脸烧得更厉害,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那个……是火……对!火烤的!离火堆太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欲盖弥彰地往后挪了挪屁股,离火堆远了些,晚风一吹,后背的汗湿处瞬间凉得她打了个轻颤。
小草看着她奇怪的动作和依旧通红的脸,小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
她正要继续追问,一阵脚步声和谈话声由远及近,惊飞了草丛里几只晚归的小虫。
是哑奴和福安回来了。
哑奴手里提着两只处理好的山鸡,福安则抱着一兜野果和一些能吃的块茎。
两人脸上都带着收获的喜悦和一天奔波后的疲惫,额角的汗珠还没干透,被晚风一吹,惬意地舒了口气。
然而,刚一踏入篝火照亮范围,两人就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气氛……怎么这么怪?比正午的暑气还要闷得慌。
福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看少爷那副恨不得钻进地里的鸵鸟模样,又看看小满小姐那张红得异常、眼神躲闪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中间一脸困惑的小草身上。
发生什么了?他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俩人就跟刚从蒸笼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不自在?
哑奴的脚步也顿了顿,沉静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
萧翊极不自然的坐姿和红透的耳根,小满异常的羞窘和躲闪,以及两人之间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尴尬空气……他都尽收眼底。
他那张鲜有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默默地走到一边,开始熟练地将山鸡穿上树枝,准备架到火上烤,指尖划过山鸡的皮肉,还带着新鲜的温度。
福安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凑到萧翊身边,压低声音问:“少爷……您……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跟小满小姐吵架了?”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总不能是这夜风还能把人吹脸红吧。
萧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眼神闪烁,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慌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我……我是烤火烤的!对,烤火的!”
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往火堆前凑了近了些,全然不顾那热度烤得脸颊发烫,连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另一头,小草还在坚持:“小满姐姐,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还是好红哦!像……猴子屁股一样红!”
童言无忌,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小满恨不得当场消失。
她一把拉过小草,捂住她还要继续发表高见的小嘴,脸颊烫得快要冒烟,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小草乖,姐姐真的没事!快,福安哥哥摘了野果,还是凉的呢,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吃……”
她几乎是半抱着小草,逃离了篝火中心,躲到稍远一点的阴影里,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才稍稍压下些热意,她假装对那兜还沾着露水的野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福安看着这明显不对劲的两人,又看看沉默烤鸡的哑奴,满头雾水。
哑奴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翻转山鸡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了些,油脂滴落在火上,“滋啦”一声溅起细小的火星。
那深邃的目光偶尔掠过两个明显心思都不在烤火上的人,无人知晓那沉默之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篝火噼啪作响,烤鸡的香味混着晚夏草木的气息开始弥漫开来,却丝毫没能驱散这弥漫在夜色山涧中的、浓郁又古怪的尴尬气息。
这一夜,注定有人要在晚夏的凉风中辗转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