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肆虐了一天的暴雨,直到第二日才开始渐渐收拢,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天空依旧是沉郁的铅灰色,仿佛积攒着未尽的余怒。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村子里一片狼藉,低洼处积满了浑浊的泥水,几处年久失修的茅草屋顶被狂风掀翻了大半,残破的茅草散落得到处都是,混合着断枝落叶。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清理屋前屋后的积水,修补破损,脸上大多带着疲惫和麻木。
对于岭南夏日这种突如其来的狂暴天气,他们早已习惯,但每一次面对实实在在的损失,依旧难免心痛。
小满家和萧翊等人也忙碌了起来。惊蛰带着柳枝、翠柳清理院中的积水和倒伏的杂物。
陈伯和小满娘唉声叹气地检查着鸡窝和后院堆放柴火的棚子。
萧夫人和萧晴也挽起袖子帮忙。
谷雨腿伤已好了七七八八,正和福安、赵大一起加固被雨水泡得有些松动的篱笆。
就在小满和萧翊准备出门查看田地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喊。
“小满!萧公子!你们没事吧?” 只见金花和阿远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跑了过来。
金花裙摆沾满了泥点,脸上带着焦急,阿远跟在她身后,同样满身狼狈,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看样子是担心小满家没吃的,从县里带了点东西过来。
“金花姐!阿远哥!你们怎么来了?县里情况怎么样?”小满连忙迎上前。
“我们还好,前日刚好没回村里,我们铺子地势高,没进水,就是听说村里遭了灾,刚回了家一趟,放心不下你们!”金花拉着小满的手,上下打量,见她虽然疲惫但精神尚可,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苦着脸,“可县里米铺的价钱,眼看着又要往上蹿了!这鬼天气,真是雪上加霜!”
阿远将油纸包递给惊蛰,憨厚地补充道:“小满,这是点干粮,你们先应应急。”
几人正说着,又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村口方向赶来。
来人约莫五十岁年纪,穿着半旧的青色棉布长衫,裤腿挽到膝盖,上面溅满了泥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此刻深深的忧虑,正是潭垌乡的里正,陈茂才。
他前些日子去邻县处理一桩族亲间的田产纠纷,看来是刚赶回来,连家都没来得及回。
“立正伯!”小满和谷雨几乎同时喊道。
陈茂才看到小满,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快步走过来:“小满丫头!你可算平安回来了!之前听你阿娘说你们走了陆路,我这心就一直悬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语气真挚,带着长辈的关切。他不仅是里正,也因为小满家作坊生意有他一份干股,平日里对小满家多有照拂,关系亲近。
但他脸上的笑容很快被沉重的现实冲散,他环顾四周的狼藉,又望向远处被雨水肆虐过的田地,重重叹了口气:“唉!紧赶慢赶,还是没躲过这场灾!我刚进村就听说了,田里……损失不小吧?”
小满神色黯然地点头:“豆苗倒了大半,长生果地也被水泡了,情况不太好。”
陈茂才眉头紧锁,作为里正,他深知这场雨对村民意味着什么。
他当机立断,对聚集过来的几位村老和青壮说道:“光看着没用!各家先清点自家伙食和损失!能动弹的,都跟我去田里看看!能救一点是一点!春明,你去敲锣,把人都召集到祠堂前的空地上,咱们得商议个章程出来!”
里正的出现和果断的安排,让原本有些茫然的村民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
小满、萧翊、金花、阿远也跟着陈茂才以及部分村民一起,赶往田地和豆苗地查看情况。
眼前的景象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豆苗地大片倒伏,嫩叶破损,沾满泥浆。
许多人家的长生果地更是惨不忍睹,地势低洼处因附近的云潭水河(注:之前说的良德河得改一下,改为云潭水河)水位暴涨倒灌,被长时间浸泡,不少植株叶片发黄,根部恐怕已经腐烂。
“完了……全完了……”旁边传来老农的哀叹和妇人的啜泣声。茫然和无措笼罩着许多人。
小满强迫自己冷静,对陈茂才和萧翊说道:“立正伯,萧翊,豆苗怕是救不回多少了,得赶紧补种些生长快的菜蔬。长生果地……得尽快深挖排水,看能不能救回一些根还没烂的。”
萧翊蹲下身,抓起一把被水泡得稀烂的泥土捻了捻,沉声道:“雨水浸泡太久,地力受损。而且河水泛滥,非一村一地之事。眼下最紧迫的,恐怕是接下来的粮价和人心。”
陈茂才何尝不知,他面色凝重地点头:“萧公子所言极是。我已派人去县里打探官府的动静,但……”
他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对官府赈济不抱太大希望。
金花在一旁焦急地插话:“立正伯,小满,县里米价已经又涨了一成了!再这样下去,大家手里那点钱,根本买不到粮食!”
阿远也闷声道:“货栈那边,玉露糖的原料早也断了,北边的糖和蜂蜜都运不过来。”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陈茂才看着一张张焦虑的脸,深吸一口气,作为里正,他必须稳住局面:“都别慌!天塌不下来!先按小满丫头说的,能补种的补种,能排水的排水!祠堂那边还有些旧年积存的族粮,虽然不多,但总能顶一阵子!等会儿大家都到祠堂前,咱们一起想办法!”
他的话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村民们开始拿着工具,按照指挥挖掘排水沟,清理田垄。
萧翊看着这一幕,目光深邃。
他对陈茂才低声道:“里正伯,赈济之事,不能全指望官府。我们或许可以自行筹措一些。萧某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因为里正的回归和眼前的困境,变得清晰和紧迫起来。他需要借助里正的威望,也需要整合更多的资源。
陈茂才有些意外地看了萧翊一眼,这个北边来的年轻人。他点了点头:“若有良策,愿闻其详。待处理完眼前急务,再与萧公子细谈。”
小满看着萧翊和立正叔交流,又看了看在田埂边低声商量着如何去县里打听更多消息、看看能否找到便宜粮食渠道的金花和阿远,心中稍定。
灾难无情,但只要人心不散,总还有挣扎求存的力气。
她挽起袖子,也加入了清理排水沟的行列。
萧翊方才那句“自行筹措”,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涟漪。
他,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