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凌异的部署,玲灵像一只被上紧了发条的陀螺,高速运转起来。她一方面动用所有能想到的网络和人脉资源,像梳子一样细细梳理“古今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基金会”的每一丝公开信息;另一方面,则通过微信,以关心学术进展为名,小心翼翼地试探周明轩的近况。
对基金会的调查,如同在迷雾中摸索。这个组织仿佛一个精心设计的虚拟幻影,拥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公开形象,却将真正的核心隐藏在层层防火墙之后。玲灵尝试用不同的邮箱地址,伪装成研究生、独立学者甚至海外汉学家,向基金会公开的学术合作邮箱发送咨询邮件,询问关于河伯祠研究的方法论或数据共享可能性。回复千篇一律,措辞礼貌而严谨,引经据典,却像自动回复一样,不提供任何实质性信息,最后总是引导回基金会的主导框架内。她甚至动用了点非常规手段,拜托一位精通黑客技术的朋友(欠了大人情的那种)尝试进行外围渗透,结果反馈是该基金会的网络防护级别高得异常,绝非普通学术机构所能拥有,并且检测到与几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存在隐蔽的数据链路。背景深不可测,目的讳莫如深。
与此同时,周明轩那边的消息,则像逐渐收紧的绞索,让人透不过气来。
玲灵给他发了几条微信,起初是询问研究进展,后来渐渐转向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周老师,河伯祠的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最近睡眠还好吗?有没有再做那些奇怪的梦?”
周明轩的回复间隔越来越长,从最初的几小时,到后来的大半天,甚至隔夜。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濒临崩溃的焦虑。
“谢谢关心,玲小姐。资料……进展缓慢,心神不宁。噩梦……更频繁了,几乎每晚都会准时上演,比闹钟还准。那个穿官服的人,这次……这次他好像不再只是站在远处水里,而是离我更近了,我能看清他官服上湿漉漉的褶皱,水珠不断从帽檐滴落……他……他还对我伸出手,手指苍白浮肿……家里的水声和腥味也挥之不去,尤其到了晚上,或者下雨天,就像……就像有人在我耳边打开了一个水龙头,又像是整个房间都浸泡在河底……我最近精神很差,注意力无法集中,课都快上不了了,学生对我的状态很有意见。”
玲灵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大段充满绝望气息的文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周明轩那张因恐惧和失眠而扭曲憔悴的脸。她赶紧回复消息,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他,建议他暂时放下研究,多休息,甚至隐晦地提出:“周老师,如果觉得家里环境不舒服,要不要考虑暂时去朋友家住几天,或者出去旅旅游散散心?换个环境可能会好点。”
周明轩只回了一个苦涩的“嗯”字,便再无下文。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几天后达到了顶峰。一个工作日的下午,玲灵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来电。对方自称是师范大学历史系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语气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请问是玲灵小姐吗?我们是师大历史系办公室。冒昧打扰,是因为我们系的周明轩老师最近请假了,他留的紧急联系方式打不通,我们看到近期通讯记录里和您联系比较频繁,所以想问问您,周老师最近有没有和您提过他要去哪里,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
“请假?他怎么了?”玲灵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话筒。
“周老师前天来系里交了张病假条,说是长期精神衰弱,医生建议静养一段时间,具体病因和去向都没细说。但我们看他当时的状态非常不好,脸色惨白,眼神恍惚,走路都有些摇晃,很担心他一个人会出什么事。”工作人员的声音充满了忧虑。
玲灵强作镇定地敷衍了几句,说周老师只是最近研究压力大,需要休息,自己会试着联系他看看,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周明轩失联了……”玲灵转向凌异,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办公室来电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时间点太巧合了!就在这个基金会找上我们之后!”
凌异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不是巧合。”他斩钉截铁地说,“这是警告,也是筹码。”
果然,就在他们为周明轩的安危心急如焚,几乎要决定采取更激进手段打探消息时,那个如同幽灵般的王哲,再次不请自来,出现在了时光相馆的门口。
这一次,他并非独身一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上次见过的、穿着剪裁合体黑色西装、身材高大健硕、面容如同大理石雕像般毫无表情的年轻男子。此人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周身散发着经过专业训练的、收敛却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显然不是普通的助理或司机。王哲本人,依旧面带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但笑容底下,之前那点虚伪的客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志在必得的掌控感。
“凌先生,玲小姐,再次打扰。”王哲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关于我们之前的合作提议,时间紧迫,课题进度不等人,希望今天能听到二位明确的答复。”
“王主任,很抱歉,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综合评估。而且,我们最近确实有些紧急的私事需要处理,可能暂时无法分身。”玲灵按捺住心中的愤怒和担忧,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应,试图继续执行拖延策略。
王哲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早已看穿一切的锐利光芒,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微笑:“私事?是指周明轩老师突然‘病假’休养的事情吗?”
他竟然如此直接、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周明轩!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玲灵和凌异心中俱是巨震,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破灭。
“不必紧张,二位,”王哲的笑容加深,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但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威胁,“周老师只是我们课题组特聘的学术顾问之一,他最近身体状况欠佳,情绪也不太稳定。我们基金会出于对核心专家健康的高度负责,以及为了确保课题的顺利进行,特意安排他到了一个环境优美、绝对安静、设施完善的疗养中心进行休养而已。请放心,有专业的医护人员陪同。等我们的合作顺利展开,课题取得阶段性成果,周老师自然就能安心回来了。”
这番话,几乎是赤裸裸的绑架宣言!他们不仅监控了周明轩,还直接软禁了他!并以此作为要挟凌异和玲灵就范的、无法拒绝的筹码!
凌异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隐现。但他那张惯常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却像覆盖了一层寒霜,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极致的冷静。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玲灵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声音提高了八度,质问道。
“合作。真诚的、毫无保留的合作。”王哲吐出这几个字,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只要凌先生展现出足够的诚意,答应与我们进行全面深入的合作,周老师立刻就能回到他熟悉的校园。而且,作为合作伙伴,你们将获得基金会资料库的最高权限。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个如同铁塔般的黑衣男子。男子会意,向前无声地挪动了半步,虽然没有任何夸张的动作,但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了整个相馆,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气氛降到了冰点,剑拔弩张。玲灵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就在玲灵以为凌异会爆发出雷霆之怒或者严词拒绝时,他却缓缓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听不出任何波澜:
“资料什么时候可以看?”
玲灵难以置信地猛地转头看向凌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王哲的脸上,则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凌先生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明天上午九点整,我会派车准时来接二位。具体地点暂时保密,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到了地方,二位自然明白。”王哲说完,满意地点点头,带着那个充满威胁感的黑衣男子,转身离开了相馆,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将玲灵和凌异困在了一个更加险恶的囚笼之中。
“凌老板!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他们这是绑架!是威胁!周老师在他们手上,我们怎么能跟这种人合作?这分明是与虎谋皮!”玲灵又急又气,几乎要哭出来。
凌异没有看玲灵,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扇已经关闭的门,眼神冰冷如刀,仿佛要将其刺穿。“不答应,周明轩的处境只会更危险,甚至可能‘被消失’。答应,我们至少能知道他被关在哪里,能获得接近对方核心的机会。”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只有深入虎穴,才能知道老虎到底想吃什么,才能找到救人的机会,也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的资源和信息。”
玲灵愣住了,随即明白了凌异的意图。他这不是屈服,而是要将计就计,以身犯险,潜入龙潭虎穴!这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实力深不可测,正面冲突毫无胜算。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玲灵心中。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面对的将不再仅仅是超自然的诡秘,还有更可怕的人心算计与组织化的黑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