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那沉闷如心跳的震动，带着某种令人心神不宁的韵律，从战场碎片深处传来，每一次搏动，都让空气中稀薄的寂灭魔炁残余微微鼓荡。
张炁立刻从浅层的疗伤状态中惊醒，周身气机下意识地收敛到极致，背靠着冰冷的石台，警惕地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体内刚刚凝聚起的一小缕混沌真元缓缓流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警告：检测到活动性寂灭能量源。强度波动，峰值约等于炼虚期，谷值约等于化神期。能量性质与九幽同源，但更为驳杂、混乱，疑似受创或受污染个体。）道灵的提示音响起，虽然依旧机械，但比之前稳定了一些，显然那缕原始归墟气息的压制起了作用。
‘活动个体？炼虚到化神波动？’张炁心中一凛。若是全盛时期，这等对手他翻手可灭。但此刻他肉身损毁严重，真元十不存一，神魂虚弱，道基不稳，对付一个炼虚期都极为勉强，更别提对方还是在这种诡异环境中不知存活了多久的存在。
“隐匿，观察。”张炁迅速做出决定。他运转混沌真元，结合刚刚对原始归墟气息的一丝粗浅感悟，尝试将自身气息与周围死寂、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混沌本就包罗万象，模拟这种战场死寂之气，虽然因为伤势做不到完美，但瞒过同阶或稍高阶的探查应该有机会。
他屏息凝神，目光穿透稀薄的灰暗雾气，锁定震动源头。
只见远处一片倾倒的巨大残破殿宇废墟中，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正缓缓地“走”出来。
那身影笼罩在一层稀薄但不断翻滚的灰黑色雾气中，勉强能看出是人形，但姿态极其扭曲怪异，仿佛提线木偶，动作僵硬而断续。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那沉闷的“心跳”声源自它体内，便只有它走过时，脚下暗红色土地发出细微的“嗤嗤”腐蚀声。
随着它逐渐走近，张炁看得更清楚了些。那灰黑雾气下，似乎是一副残破的铠甲，铠甲样式古老，与之前那“守墓人”骸骨的战甲有几分相似，但破损更加严重，沾满了暗沉的血污和诡异的灰斑。铠甲内部，并非实体，而是一团不断扭曲、明灭不定的暗红色光影，隐约勾勒出一个痛苦挣扎的人形轮廓。
残魂？而且是受到了严重寂灭魔炁侵蚀污染的残魂！
张炁瞬间判断出来。这应该是上古大战中陨落在此的一位仙兵或低阶将领，神魂未曾完全消散，却受到了九幽寂灭之力的侵蚀污染，历经万古，变成了如今这种扭曲、痛苦、只凭本能或执念活动的怪物。那波动不定的能量强度，也符合残魂状态不稳的特征。
那污染残魂似乎并无明确目标，只是在废墟间漫无目的地徘徊、游荡。它空洞的“目光”（如果那团扭曲光影的中心可以称之为目光的话）偶尔扫过四周散落的骸骨和碎片，会停留片刻，灰黑雾气微微波动，仿佛在“回忆”什么，但很快又变得混乱狂躁，发出无声的嘶吼，周身寂灭气息一阵不稳。
它游荡的方向，似乎……正是张炁藏身的这处石台附近！
张炁心念急转。躲，未必躲得过去，这残魂的感知方式可能很特殊。战，风险极大，一旦动手，可能引来更多未知危险或暴露自身虚弱。
就在他权衡之际，那污染残魂已经蹒跚着走到了距离石台不足百丈的地方。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停下了踉跄的脚步，那团扭曲的暗红光影“头颅”部分，缓缓转向了石台，以及石台上那具低垂着头颅的金色骸骨——守墓人。
“嗬……嗬……”
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充满痛苦与混乱的嘶哑低吼，从残魂所在的灰黑雾气中传出。它周身的寂灭气息骤然变得剧烈起来，灰黑雾气翻滚，暗红光影疯狂扭曲，一股混杂着怨恨、恐惧、以及一丝极其微弱茫然的意念，断断续续地散发出来。
“……守……墓……大人……”
张炁心中一紧。这残魂，竟然还残留着对守墓人骸骨的些许记忆？
“……为……什么……还在……守着……”
“……都死了……都死了啊……”
“……帝姬……帝姬她……”
残魂的意念越发混乱，语无伦次。但当它提及“帝姬”二字时，那暗红光影猛地爆发出剧烈的波动，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悲恸、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连带着它周身的寂灭魔炁都变得更加狂暴，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琉璃仙帝！它说的是琉璃仙帝！
张炁立刻抓住了关键。这残魂生前，很可能是琉璃仙帝麾下的兵将！它对琉璃仙帝的陨落，执念极深！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张炁脑中成形。硬拼不利，或许可以……利用这份执念？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全力隐藏气息，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自身一丝极其微弱的、蕴含着原始归墟气息（得自守墓人）以及混沌包容之意的神念，如同蛛丝般，轻柔地朝着那污染残魂探去。他没有传递任何攻击性或明确的意念，只是散发出一种“无害”、“倾听”、“共鸣”的模糊情绪。
混沌大道本就擅长演化与包容，模拟这种情绪并不难。
那污染残魂正处于激烈的情绪波动中，猛然感应到这股陌生却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原始归墟气息）的神念，顿时“看”了过来。灰黑雾气剧烈翻滚，暗红光影锁定了石台下气息微弱的张炁。
“谁？！！”
充满警惕与混乱杀意的意念狠狠撞来。
张炁闷哼一声，本就虚弱的神魂一阵刺痛。他强忍不适，继续维持着那缕带着抚慰和共鸣意味的神念，同时，以神念传递出清晰的、缓慢的意念：“我……无恶意……我认识……守墓人前辈……也……听说过……琉璃帝姬……”
“帝姬！！！”
听到“琉璃帝姬”四个字，那残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狂暴，灰黑雾气化作数道触手，猛地向张炁抽来！速度快如闪电！
张炁早有准备，残存混沌真元爆发，身形狼狈地向侧方滚去，同时口中急促以神念喝道：“我知道她战死了！但你想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吗？！想知道她为什么牺牲吗？！”
轰！
灰黑触手抽打在张炁刚才所在的位置，将暗红地面腐蚀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
残魂的攻击戛然而止。那团暗红光影剧烈颤抖着，混乱的意念中，挣扎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你……知道……帝姬……最后……”
“我知道一些。”张炁稳住身形，咳出一口淤血，脸色更白，但眼神坚定地看着那团扭曲光影，“我在时空乱流中，看到过一些画面碎片。一位身穿七彩琉璃仙甲的女子，为封印一道横贯星空的黑暗裂隙而战……最后……”
他描述着之前在乱流中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
随着他的描述，那污染残魂安静了下来，周身的灰黑雾气不再狂暴翻滚，而是缓缓波动着。暗红光影中，那痛苦挣扎的轮廓似乎也平缓了一些，仿佛在“聆听”。
“……剑光……与黑暗巨手……同归于尽……”张炁描述到最后，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敬意。
“同归于尽……不……不是同归……”残魂的意念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那么一丝，却蕴含着更深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哀伤，“帝姬……是燃烧了……所有的琉璃仙魄……所有的血脉本源……甚至……截断了自身轮回之机……将真灵……化作最纯粹的‘守护’与‘净化’法则……融入了那裂隙的封印核心……”
“她说……‘此身可陨，此念不绝。以吾之灵，镇汝之门。待火种重燃，诸天星辉再现时，便是汝等终焉之梦破碎日！’”
残魂复述着，那断断续续的意念中，竟仿佛回荡起当年那清越威严、却又决绝无悔的声音，穿越了万古时光。
张炁心神剧震。燃烧一切，截断轮回，真灵化道，永镇封印！这是何等惨烈、何等决绝的牺牲！难怪凰灵儿提起先祖时，总是带着难言的悲恸与复杂。这不仅仅是战死，这是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了那道封印！
“所以……那道裂隙……并未被完全封印，只是被帝姬的真灵法则暂时镇住了？需要‘火种重燃’、‘诸天星辉再现’才能真正解决？”张炁抓住了关键。
“……是……”残魂的意念波动着，“帝姬预言……会有传承者……集齐星盘……汇聚道痕……以‘火种’之力……引动诸天星辉……届时……她的真灵……或许能……得到解脱……封印……也能被真正加固……甚至……逆转……”
火种……传承者……诸天星辉……
张炁瞬间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道灵（传承之种），想到了诸天星盘碎片，想到了正在收集的道痕！一切线索，似乎都对上了！
他就是那个“火种”的传承者之一！他收集道痕、重聚星盘的行为，不仅关乎自身飞升，更关乎完成琉璃仙帝未竟的遗志，加固甚至逆转那可怕的“终焉裂隙”封印！
“那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张炁看向残魂周身的灰黑雾气，问道，“也是因为那场大战？”
残魂沉默了片刻，意念中充满了苦涩与恨意：“吾……只是帝姬麾下……一巡天卫小卒……最终一战时……被一道‘终焉’余波扫中……肉身崩灭……神魂重创……本该消散……却被此地逸散的……驳杂寂灭魔炁侵蚀……与执念混杂……成了这不死不活的怪物……”
“守墓大人……以最后之力……将这片碎片……放逐至时空乱流……隔绝外界……也困住了吾等……避免污染扩散……他坐化前曾说……会等到……有缘人……”
它“看”向石台上的守墓人骸骨，又“看”向张炁，那混乱的意念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希冀的光芒：“你……就是守墓大人等的……有缘人？你身上……有和守墓大人……相似的气息……还有……帝姬预言中的……‘火种’之息……”
张炁点了点头，坦然道：“我体内确有一物，被称为传承之种，指引我收集道痕，重聚诸天星盘。我也在寻找彻底解决体内隐患、以及完成琉璃帝姬遗志的方法。”
残魂周身的灰黑雾气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内心在激烈挣扎。良久，那暗红光影中，挣扎着分离出一小团相对纯净些的、仅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银白光泽的光点。
“吾……残魂污染已深……灵智将彻底沉沦……终成只知毁灭的魔物……趁还有一丝清明……将此物……予你……”
那银色光点缓缓飘向张炁。
“此乃……吾最后一点……未被完全侵蚀的……核心记忆碎片……与……一丝‘巡天印记’……凭借它……你或许能……感应到……帝姬真灵封印的……大致方位……以及……这片战场碎片中……可能存在的……其他‘火种’线索……或……未被污染的遗宝……”
“尤其是……东北方……三千里外……昔日的‘时空观测台’废墟……那里……曾有帝姬布置的……后手……或许残留着……与‘时间’相关的道痕气息……”
时空道痕！张炁眼睛一亮！这正是他需要收集的十大道痕之一！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点银白光点。光点入手微凉，带着一丝纯净的仙道气息和淡淡的悲伤执念，没入他的掌心，融入神魂。
顿时，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模糊的方位感浮现在他心间，其中一道指向东北方的微弱时空波动感应，尤为清晰。
“多谢。”张炁郑重道。
“无需谢……吾终于……可以……解脱了……”残魂的意念中，透出一股如释重负的平静，“请……完成帝姬遗志……请……让吾等……死不瞑目的将士……得以安息……”
话音落下，那残魂周身的灰黑雾气猛然向内坍缩！暗红光影发出最后一声无声的尖啸，随即与雾气一同，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苍凉的空气中。那沉闷的心跳声，也戛然而止。
原地，只留下一副彻底腐朽、化作飞灰的残破铠甲，叮当落地。
张炁沉默地看着那堆灰烬，心中沉重，又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前路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他调息片刻，压制住伤势和体内仍旧脆弱的平衡，目光坚定地望向东北方向。
时空观测台废墟……时空道痕……
该出发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台上的守墓人骸骨，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步履虽然依旧蹒跚，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意，朝着那片废墟深处，缓缓行去。
铅灰色的天空下，破碎的古战场上，一道渺小却倔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弥漫的灰雾与废墟剪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