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弗朗索瓦瘫倒在平台上，意识被黑暗的潮水吞没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架了起来。
是影子。
他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脸上沾满了烟灰，眼神却异常明亮。“不错，你做到了。”他声音沙哑，不带任何感情地评价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弗朗索瓦颤抖的手，“但现在，我们得走了。”
弗朗索瓦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股来自骨髓的寒意，正疯狂地侵蚀着他的生命力。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干了血液的布偶，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影子没给他多余的时间，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他，沿着另一条更为隐蔽的备用滑道，向锅炉房的底部滑去。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烟囱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场与魔鬼的交易从未发生。但营区的混乱才刚刚开始，警报、喊叫声、消防车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末日般的交响。
他们要逃离的战场，而真正的战场，在脚下一百米深的地心。
地下实验室，Level 2。
这里永远保持着恒温、恒湿的绝对安静，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声，如同巨兽的呼吸。
里希特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强化玻璃前，凝视着玻璃后方的景观。那是一间巨大的、如同教堂穹顶般的洞穴，里面矗立着上百个水晶人形。它们姿态各异，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拥抱，有的在抬头祈祷，全都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鲜活模样，被永恒地封存在了半透明的蓝色晶体之中。
这是他的艺术馆，他的伊甸园，他的地狱。
就在这时，实验室顶部的空气循环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ponent。” 里希特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他身后的两名技术员立刻冲向控制面板。
但已经晚了。
“警报！E-7区空气压强异常！检测到高浓度未知悬浮粒子！”
“过滤系统过载！过滤系统过载！”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实验室的宁静。里希特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那些惊慌失措的技术员，也没有看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闻到了。
那是一种清冷的、带着金属腥味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味道。
“啊……”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近乎于呻吟的叹息，“真美。”
技术员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那看不见的“薄雾”，如同最温柔的死神，拂过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皮肤开始泛起一层奇异的、珍珠般的光泽，然后，在几秒钟之内，从指尖开始，他们的血肉迅速凝固、结晶，变成了华丽的蓝色晶体形态。一个技术员举着水杯，最后一刻的表情还停留在惊恐上，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当啷”一声，水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整个实验室，在短短一分钟内，变成了一场无声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冰雕展。
只有里希特，还站在原地，毫发无损。他穿着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色防护服，脸上带着痴迷的狂热。他张开双臂，仿佛在迎接一场迟来的暴雨。
“不是死亡……”他低声呢喃，眼中闪烁着泪光，“是洗礼。是飞升。”
他看向那片水晶森林。那致命的“薄雾”也同样降临在了那些沉睡的“作品”上。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了。
那些原本静止的蓝色水晶，其内部突然亮起了无数光点！光点汇聚、流动，仿佛沉睡了千年的星辰被重新点燃。一道道细微的裂痕，开始在水晶表面蔓延。
“咔嚓……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中，一尊水晶雕像的表面开始剥落。蓝色的碎片如蝴蝶般飘落，露出了里面……依旧完好无损、甚至皮肤还带着一丝红润的年轻女囚。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非人的、纯净的光芒。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整个水晶森林，所有的“艺术品”都在“苏醒”。他们似乎失去了过去的记忆，眼神茫然而空洞，像一个刚刚从模具中诞生的、崭新的生命体。
里希特看着眼前这史诗般的一幕，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成功了。
他不是在创造死亡。他是在创造一种全新的、超越肉体凡胎的生命形态。
他激活了他的“天使军团”。
地面的一个废弃管道内。
弗朗索瓦在剧烈的寒战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肮脏的毯子上，影子正用一块湿布擦拭着他的额头。
“你醒了。”影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我怎么了？”弗朗索瓦的声音嘶哑干涩。
“你中了自己放的毒。”影子拿起弗朗索瓦的一只手，在他的手腕上，皮肤下浮现出几丝极细的、如同冰晶般的蓝色纹路，在昏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在泄压阀开启的那一瞬间，高压气流带着高度浓缩的‘解药’喷涌而出。你离得太近了。它没有让你水晶化，但它……改变了你。你的身体，正在想办法‘适应’它。”
弗朗索瓦惊恐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纹路，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血管里生长。
就在这时，管道外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种……发动机的轰鸣。
影子透过管道的缝隙向外望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只见营区的外围，一排排重型装甲车和带有巨型探照灯的卡车，已经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圆环。上面队的党卫军士兵，都换上了厚重的、连眼睛都包裹在玻璃罩里的全套防护服。
这不是搜查。
这是隔离。是最高级别的生化封锁。
“我们……出不去了。”影子喃喃自语，“他把整个营区，都变成了他的培养皿。”
弗朗索瓦挣扎着坐起来，他看向自己发光的手，又看了看外面那片被钢铁和死亡笼罩的黑暗。
他突然明白了。
里希特不是想抓住他们。
里希特是想和他们一起，留在这个“新世界”里。而他，弗朗索桩，这个注射了“解药”却没有死去的人，在里希特眼中，已经不再是猎物。
而是……第一个诞生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