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冰原与寒寂的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过后,苍榕并没有选择直接返回青苍山脉。毕竟,作为皇阶存在,他的恢复能力异常强大。那点气血翻涌和法则震荡,在他横跨大陆的归途中,就已经被平复得差不多了。
然而,苍榕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次远行的所见所闻以及所遭遇的挫折。于是,他隐匿起自己的气息,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云影一般,轻盈地掠过山川大河,俯瞰着脚下这片既熟悉又暗流涌动的大地。
海洋的各自为政,北境的孤高排外,这些都如同一块块沉甸甸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东陆的秩序,青苍盟的庇护,在即将可能席卷整个世界的巨大浪潮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如今,世界上仅存的一片神秘之地便是西方的昆仑山脉。这片山脉充满了无数的传说和谜团,被人们誉为强者的聚集地,据说其中隐藏着无数强大的存在,遵循着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在这片山脉中,有一位与苍榕同样身为异植的皇者——建木。关于建木的传闻虽然不多,但每一条都令人惊叹不已。人们只知道它扎根于昆仑山脉已有数千年之久,早在旧文明时期就已被发现并记录下来。
在灵潮复苏的初期,建木觉醒了灵智,其修为深不可测。然而,通过苍榕进阶时所感应到的气息,他深知建木的实力远胜于自己这个初入皇阶的存在。
在昆仑山脉的影响下,或者说是在它的默许之下,这片区域内的异兽们时常展开激烈的征伐。这里的王阶乃至王阶巅峰强者数量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地区,堪称真正意义上的强者摇篮。然而,与此同时,这里也是一片混乱与危险并存的地方。
数日后,苍榕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青苍山脉的核心平原。他的归来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一般。然而,青冥却在第一时间通过灵能网络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父亲。”青冥的意念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平稳,同时将苍榕离开这段时间盟内的大小事务,以及“黎明”聚集地的最新情况汇总传递过来。
苍榕略微浏览,得知青果的“黎明”已初步稳定,并在其立威后清除了外部隐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发展,心中稍慰。至少,他这边并非全无进展。
“我需闭关几日,梳理此行所得。随后,将往昆仑一行。”苍榕对青冥吩咐道,“盟内事务,依旧由你与各脉王者协同处理,加强戒备,尤其是与昆仑接壤的边境区域。”
“是,父亲。”青冥应下,并未多问。她清楚昆仑之行的必要性与潜在风险。
苍榕步入平原中央的木屋,并未立刻沉浸于深层次修炼,而是盘膝静坐,心神沉入对自身法则的梳理与对建木的推演之中。
同为异植成就皇者,这或许是沟通的一个有利基础。但苍榕深知,自己与建木有着本质的不同。他的思维还是以人类的想法为主导,做的决策与行动。这使得他拥有更强的策略性、创造性与对秩序、情感的复杂认知。
而建木,根据零星信息判断,其灵智是完全在灵潮复苏后,由本体自行孕育觉醒,其思维模式……恐怕更贴近于纯粹的“植物”,或者说,更贴近于它所代表的“自然”本身——古老、磅礴、或许更倾向于宏观的平衡与循环,而非个体或特定族群的存续。这种思维差异,可能比与海洋、冰原皇者之间的种族差异更为根本。
几日静思转瞬即逝。苍榕感觉自身状态已调整至巅峰,对即将到来的昆仑之行也有了更清晰的心理准备。他没有告知太多存在,身形再次悄然消失在木屋中,化作一道融入天地的青色流光,直指大陆西方那连绵巍峨、气势恢宏的昆仑山脉。
一踏入昆仑山脉的地界,苍榕便感受到了与青苍山脉、北方冰原截然不同的氛围。
这里的灵能并非青苍山脉那般温和而充满生机,也非北方冰原那般凝固而极寒,而是……狂野!充沛到极点的天地灵能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各种属性的法则碎片裹挟下,狂暴地涌动、碰撞。山脉之中,古木参天,藤蔓如龙,奇花异草散发着危险而迷人的气息,空气中时刻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猎杀与鲜血的腥甜气。
苍榕能清晰地感知到,在这片广袤山脉的各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弱肉强食的戏码。强大的异兽气息此起彼伏,王阶的存在不在少数,甚至有几股气息已然达到了王阶巅峰,距离皇阶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它们各自占据着灵脉节点,彼此征伐、吞噬,遵循着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在这里,和平共处是奢望,秩序是强者制定的暂时规则。整个昆仑山脉,就像一个巨大的、不断自我演化的血腥斗兽场,而那位皇者建木,便是高踞于这场永恒争斗之上的、冷漠的观察者,或者说……主宰者。
苍榕没有掩饰自己的皇者气息,但也没有过于张扬。他如同一个行走在狂野世界的过客,仔细感知着这片土地独特的“呼吸”与“脉搏”,同时,他的灵识如同无形的触须,向着山脉最深处、那股最为浩瀚、古老、如同世界树般支撑天地的磅礴意志延伸而去。
那股意志,沉静如万古青天,磅礴如无边瀚海,带着一种与昆仑山脉本身融为一体的、近乎“道”的威严。它似乎无所不在,又似乎超然物外,静静地观看着山脉中的一切生灭轮回。
“远道而来的同族,为何踏入吾之领域?”
一道意念,并非声音,却如同春风化雨,又似古钟长鸣,直接在苍榕的心湖中荡开。这意念平和、古老,不带丝毫杀意或排斥,却有一种自然而然、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天地在发问。
随着这道意念,前方云雾缭绕的山脉深处,景象变幻。无尽的古林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由巨大青石铺就、布满岁月苔痕的古老路径,路径的尽头,隐没在一片朦胧的青色光晕之中。一股精纯至极、远超外界的生命本源气息从光晕中散发出来,吸引着一切生灵。
苍榕知道,这是建木的邀请。他迈步踏上青石路径,每一步落下,都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与建木本体隐隐相连的磅礴地脉之力。
路径看似不长,却仿佛跨越了空间。片刻后,苍榕眼前豁然开朗。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独立的天地。这里没有昆仑外界的狂野与杀伐,只有无尽的祥和与宁静。天空是纯净的青色,流淌着柔和的灵光。大地之上,芳草如茵,灵泉泊泊。而在这一切的中心,屹立着一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伟岸的巨树!
其树干如同支撑天地的青铜柱,直径难以估量,树皮斑驳,烙印着岁月的轨迹与天然的法则符文。树冠遮天蔽日,枝叶并非凡木,而是如同翡翠雕琢,流淌着道道青金色的霞光,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承载着一个微缩的世界,呼吸间吞吐着浩瀚的天地灵机。无数粗壮的根须如同虬龙般扎入虚空,又仿佛与整个昆仑山脉的地脉核心相连。
这便是建木!昆仑之主,皇阶中段的至高存在!
与苍榕那琉璃翡翠树苗形态的本体不同,建木给人的感觉是彻底的“古老”与“完整”,仿佛它本就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是规则的化身。
苍榕的人形化身在建木之下,渺小得如同尘埃。他仰望着这株通天之木,心中震撼,却也不卑不亢地行礼:“青苍山脉,苍榕,见过建木尊者。”
“苍榕……”建木的意念如同枝叶摩挲,带着一丝审视,“汝之本体,亦是草木之属。灵潮赐福,能达此境,殊为不易。”它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长辈打量晚辈的自然而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它似乎在苍榕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与纯粹异植皇者不同的特质,却又难以准确捕捉。
“尊者过誉。”苍榕直起身,开门见山,“晚辈此次冒昧来访,是为异种侵蚀之事。此界面临外患,非一族一地之危,昆仑虽强,亦难独善其身。晚辈此前已走访海洋、北境,望能促成各方联手,共御外敌。”
建木的意念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苍榕的话语,又仿佛在透过无尽的时空,观察着某些痕迹。
“异种……界外污秽之物。”建木的意念再次响起,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淡然,“二十五载前,彼等曾降临此界,引发灾劫。彼时,此界生灵孱弱,以孱弱之躯,行螳臂当车之举,虽付出惨重代价,亦未能根除祸源。”
它提及二十五年前的灾难,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老历史。苍榕心中微动,建木果然知晓那场灾难,甚至可能目睹了整个过程。
“尊者既知前事,当明此次侵蚀,恐非偶然,其势更甚往昔。”苍榕试图强调威胁的紧迫性。
“天地运转,自有其律。潮起潮落,生灭轮回,皆是常态。”建木的意念如同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超然的意味,“外敌入侵,亦是‘变数’之一。万物竞逐,优胜劣汰。强者存,弱者亡,此乃天地至理。昆仑儿郎,便是在这般征伐中,不断蜕变、强大。”
它的思维模式,果然如苍榕所料,更贴近于一种宏观的、近乎无情的自然法则视角。它不关心具体哪个族群存亡,更看重的是整个生态(或者说昆仑山脉)在压力下的“进化”与“强韧”。异种的威胁,在它看来,或许只是又一个促进“优胜劣汰”的自然筛选机制。
“然异种之目的,并非自然竞争,乃是彻底的侵蚀与腐化!其所过之处,法则扭曲,生机泯灭,绝非良性之‘变数’!”苍榕据理力争,他融合的人类意识让他无法接受这种放任自流、视万物为刍狗的态度,“若待其势大,恐整个界域根基都将被动摇,届时,尊者之昆仑,又如何能独存于倾巢之下?”
“根基动摇?”建木的意念似乎起了一丝微澜,那庞大的树冠轻轻摇曳,洒下更多蕴含着生命本源的青金光点,“此方天地,远比汝想象中坚韧。昔日异族降临,携煌煌之威,最终亦不得不退去。灵潮,便是此界之回应,之新生。”
它顿了顿,意念中带着一丝深邃:“汝可知,为何彼等退去?非是此界生灵反抗之功,乃是此界新生之‘法则’,与彼等格格不入,甚至……相克。”
此言一出,苍榕心神剧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异种(异族)撤离原因的另一种推测!并非人类记载的“击退”,而是世界本身法则的排斥?灵潮复苏,不仅是赐福,更是一种世界的自我保护机制?
“尊者之意是……灵潮,本身便是对抗异种的关键?”苍榕立刻抓住了重点。
“是屏障,亦是熔炉。”建木的意念恢宏而缥缈,“锤炼此界生灵,亦排斥界外之敌。然,污秽之力,亦在适应,在渗透。此乃法则层面的博弈,非简单之力可决。”
它终于透露了更深层次的信息。异种的入侵,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战争,更是两种不同世界法则的碰撞与侵蚀!灵潮是本土世界的盾与剑,而异种也在不断寻找漏洞,试图适应甚至扭曲本土法则。
“正因如此,更需集中力量,阻断其渗透,而非坐视其适应!”苍榕急切道。
建木的意念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与超脱:“吾之存在,便是昆仑法则之柱石。吾之意志,便是昆仑万物竞逐之规则。外界纷扰,自有其运数。若异种之力能突破灵潮屏障,深入此界,那便是此界生灵命该如此,需在毁灭中寻求新生,或于废墟中孕育更强的存在。”
它看着苍榕,那浩瀚的意念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视本质:“汝之身上,有‘变数’之气息,非纯粹草木之灵。汝之道路,与吾不同。汝欲立秩序,聚众力,此乃汝之道。吾之道,在于顺其自然,观其演变。”
“道不同,不相为谋。”建木最后下了定论,“昆仑,不会与任何势力联合。亦不会主动介入外界纷争。但若异种胆敢大规模侵蚀昆仑法则,吾与昆仑万千儿郎,自会让其知晓,何谓……自然之怒。”
交流至此,苍榕已然明白。建木的态度,比寒寂更为超然,也比海洋皇者更为根深蒂固。它并非敌对,也承认异种威胁,但它选择的方式是“固守”与“顺应”,依靠昆仑本身的强大与灵潮的屏障,静观其变。它不信任任何形式的联合,只相信自身与昆仑的力量。
这或许源于它更为漫长的生命与更为纯粹的植物思维,见证了太多的兴衰更替,使得它坚信唯有自身与天地的融合,才是永恒之道。
苍榕心中叹息,知道再难说服。他得到了建木不会背后捅刀子的承诺(以它的身份,无需承诺,其意志即是规则),也得知了关于法则层面博弈的关键信息,这已是重要的收获。
“多谢尊者坦言。晚辈告辞。”苍榕不再多言,拱手一礼。
建木的意念微微波动,算是回应。那条青石路径再次出现在苍榕脚下。
离开那片独立的天地,重回狂野的昆仑山域,苍榕的心情复杂难言。四大皇者,态度各异,联合之路几乎断绝。未来的风暴,东陆与青苍盟,恐怕需要依靠自身的力量,独自面对了。
他回首望了一眼那隐没在云雾与青光中的通天建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道虽不同,但守护之心,别无二致。即便前路荆棘,亦当披荆前行。
他的身影化作青光,毫不犹豫地投向东方。是时候返回青苍,整合所有力量,为那场似乎已无法避免的、决定此界命运的战争,做最后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