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浇得他们睁不开眼,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众人的裤管。
他们的动作缓慢而艰难,割下来的麦子湿漉漉的,重得吓人,还没等抱上田埂,就有不少麦粒从穗上脱落,掉回了水里。
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见丰收的喜悦,只有麻木和绝望。
陈建平的心啊,痛得无法呼吸啊。
陈建平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田埂上,对着一大队大队长陈光明大喊:“情况怎么样,看样子能收多少?!”
陈光明抬起头,哽咽着喊道:“陶主任,您看……都淹了啊!这么收,根本收不上来多少,这可咋办啊……”
他咬了咬牙,说道道:“村民们,不要灰心!想尽一切办法,用盆,用筐,用手捞!哪怕是捞,也要把能收的麦子收点起来!”
“坚持住!马上公社那边的人就过来帮忙。”
说完后,陈建平又火急火燎的继续赶往二大队赶。
一路上陈建平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一大队的惨状,像石头般,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对即将到达的二大队,已经又不敢抱有太高的期望。
因为在他脑海的地图里,这二大队的农田面积在几个大队里算大的。
更要命的是,它大部分正好卡在黑石河一个“几”字形的大拐弯处,是整条河水流最湍急、冲击力最强的河段。
一旦上游洪水下来,这里绝对是第一个遭殃的。
河水倒灌,那几百亩良田,只怕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片汪洋。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果二大队也损失惨重,他该如何措辞,向县里写一份沉痛而深刻的检讨报告。
然而,当他终于来到二大队的村口时,眼前的景象,却让陈建平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甚至以为自己因为过度焦虑而产生了幻觉。
就是一阵风平浪静啊!
是的,除了天上依旧下着瓢泼大雨,整个二大队给人的感觉,竟然是风平浪静,井然有序!
陈建平惊奇的快步走进二大队。
看见这一望无际的农田,非但没有像一大队那样被洪水淹没,反而连明显的积水都少!
只见一条条规划得整整齐齐的沟渠,将那从天而降的雨水迅速汇集起来,哗啦啦地引向远处的黑石河方向。
他再定睛看向远处的黑石河,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如咆哮的黄色巨龙黑狮河,在二大队这段河堤前,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缰绳给牢牢套住。
河堤明显比下游的地段要高出一截。
上面还加固了许多新打下的木桩和垒砌的石块。
任由汹涌的河水如何拍打,都稳如泰山,没有丝毫溃决的迹象。
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田里竟然空空如也。
没有金黄的麦浪,也没有村民们冒雨抢收的悲壮身影,只有一片片收割得干干净净的麦茬地,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清爽利落。
这是怎么回事 ?!
这时陈建平的心头想:难道……难道二大队的麦子收完了??
应该不会吧,这几百亩的麦子应该没有那么快吧?
还是他们只是把河坝头几十亩的麦子收了,看雨势太大就回去了呢?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一颤,如果真是这样,那损失还是惨重啊!
紧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公社干事也陆续抵达一大队准备来帮忙。
可他们看到眼前这幅景象,同样是满脸的震惊和困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这是二大队?我没走错吧?”
“奇怪了,怎么田里什么都没有?”
“是啊,人呢?怎么连个抢收的人影都看不见?”
陈建平再也坐不住了,对着同样一脸懵圈的司机和干事们吼道:“都别愣着了!去队部!快!”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冲向二大队的大队部。
陈建平“砰”的一声把队部办公室的门打开。
屋内的场景,再次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办公室里生着一盆炭火,暖意融融。
大队长蒋万川,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靠背椅上。
一手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一手拿着份昨天的《江城日报》,看得津津有味,神情悠哉得像是在自家炕头晒太阳。
而在另一边,陆海山正和刘大柱、黄二刀等几个民兵连的汉子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桌上赫然摆着一副红牌。
几个人刚刚休息好,精神饱满,正凑在一起娱乐。
这……这是什么情况?!
外面洪水滔天,民不聊生,你们这帮当干部的,竟然在这里喝茶看报打红牌。
陈建平的血压“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指着蒋万川,气得嘴唇都在哆嗦:“蒋万川!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厉声责问道:“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全公社都在抗洪抢收!你们倒好,躲在这里享清福?!”
“我问你,河坝头田里的麦子呢?都收去哪儿了?!”
“现在为什么不组织村民赶紧抢收,你们就只抢收河坝那几十亩田吗?!”
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让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蒋万川手里的报纸都差点掉地上。
他定睛一看,见是陈建平书记亲临,而且是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连忙放下茶缸和报纸,站起身来,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
反而带着一丝邀功似的得意笑容,不紧不慢地汇报道:“哎哟,陈书记,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陆海山,朗声说道:“领导,您先消消气啊。”
“您这可误会我们了。”
陈建平眉头一皱,说道:“嗯?误会?”
蒋万川清了清嗓子,笑着的说道:“前几天,海山同志就跟我们说,根据他的观察和分析,近期可能会有大暴雨!”
“所以啊,在他的强烈建议下,我们提前组织村民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我们加高加固了黑石河沿岸的所有河堤!”
“第二,彻底疏通了全村所有农田旁的大小水渠!这第三嘛……”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脸上骄傲的神情再也掩饰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