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儒讲座之后的好几天，顾屿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浸在一种粘稠的焦虑里。实验室的电脑屏幕上，代码和算法公式失去了往日的清晰逻辑，变得如同纠缠的乱麻。他试图将精力集中在手头关于“小样本学习”的项目上，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散——台上周鸿儒儒雅而自信的身影，侧门处沈知遥那凝重如铁的眼神，还有陆承轩那句“跟她坦诚你的想法”的质问，如同循环播放的背景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闭上眼，这些画面和声音便争先恐后地涌现，将睡意驱赶得无影无踪。连续几日的失眠，带来的不仅是精神上的疲惫，还有生理上的不适。他的眼睛开始干涩、胀痛，视物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模糊，这是视疲劳加重的迹象。
这天下午，项目进展再次因他的心神不宁而陷入停滞。眼睛的酸涩感也达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他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暂时离开实验室，去校医院看看。
他选择了距离稍远但设备可能更齐全的江城理工大学校医院。挂号，排队，在诊室里听着医生常规的询问和检查。“用眼过度，精神紧张导致的视疲劳和干眼症，”医生低头开着处方，“注意休息，减少电子屏幕使用时间，我给你开点缓解疲劳和润滑的眼药水。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你这黑眼圈，睡眠不好吧？心理压力太大也会严重影响身体。”
拿着处方走出诊室，顾屿有些恍惚。连医生都看出了他“心理压力太大”。
就在他低头看着处方单，准备去取药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了他：“顾屿？”
他抬头，看见夏安冉医生正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似乎刚结束一天的工作，脱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浅杏色的羊毛开衫，气质温婉。
“夏医生？”顾屿有些意外。
“来看眼睛？”夏安冉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处方单上，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那双总是含着关切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然，“脸色不太好，最近没休息好？”
在夏安冉温和的注视下，顾屿一直以来紧绷的心防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苦笑着点了点头：“嗯，有点失眠。”
夏安冉了然地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却带着洞察：“失眠很多时候是心里有事，压得人喘不过气，连身体都发出了警告。药水能缓解症状，但根子上的心结，还需要你自己想通，用更乐观、开阔的心态去面对生活才行。”
这循循善诱的温柔语气，仿佛一瞬间击中了顾屿内心最柔软也最混乱的角落。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心头。他迫切需要一个人，一个理智而温和的旁观者，来帮他理清这团乱麻。
“夏医生……”他迟疑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可能，可能有点冒昧。”
“你说。”夏安冉耐心地看着他，眼神鼓励。
“您觉得……网恋，”顾屿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透露太多具体信息，“就是，两个人在网络上认识，彼此倾诉，互相依赖……这种感情，真实吗？”
夏安冉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她沉吟片刻，目光宁静地落在顾屿因困惑而紧蹙的眉头上，缓缓开口：“感情的真假，从来就不在于它发生的载体是网络还是现实。”她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关键在于，屏幕两端的人，是否真的愿意走进对方的内心世界，去理解他的快乐，更重要的是，是否愿意为他的痛苦而共情。”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如果只是沉溺于虚拟的暖昧和刺激，逃避现实的责任与复杂，那或许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幻影。但如果，你们能透过冰冷的屏幕，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波动，为他的烦恼而担忧，为他的挫折而心疼，甚至愿意在对方陷入困境时，给予实质性的精神支持或帮助……那么，这份由心而发的牵挂与共情，本身就是最真实的感情纽带。”
“感情真假不在载体，在是否愿为对方的痛苦共情。”
这句话，如同一声清磬，在顾屿纷乱嘈杂的心湖中荡开一圈清澈的涟漪。他怔怔地看着夏安冉，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遥”在他Acm失利时的安慰，在他实习受挫时的打气，在他提及过往时那份不易察觉的敏锐与理解……那些线上的点滴，似乎并不仅仅是虚幻的暖昧。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顾屿喃喃道，虽然心头的乱麻尚未完全解开，但至少，有了一缕试图去梳理的线头。
夏安冉看着他若有所悟的神情，温柔地笑了笑：“明白了就好。药记得按时用，更重要的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静下来，听听你心里真正的声音。”
离开校医院，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却让顾屿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夏安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为他纠结于“虚拟”与“真实”的情感困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考维度。
他意识到线上与“小遥”聊天所产生的感受也同样与线下苏静瑶相处时的情感是一样的，都需要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