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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步入弘文馆正厅,张员外郎在前引路,径直走向馆长的值房。得到通报的馆长早已整理好衣冠,此刻正躬身站在值房门外等候。一见谢皓辰和萧珝寒的身影,他那张圆润富态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而谦卑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来,深深一揖:

“下官弘文馆馆长周文渊,恭迎太子殿下,恭迎小王爷!殿下与王爷亲临督察,真令我弘文馆蓬荜生辉,下官荣幸之至!”

他穿着一身庄重的深紫色绣仙鹤纹官袍,头戴乌纱,本是威严的打扮,却因他那过于殷切、几乎弯成九十度的腰,以及笑得眯成两条缝的眼睛,透出十足的谄媚。

这位周馆长是个中年大叔,面皮白净,下颌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两位小贵人的神色。

谢皓辰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自带疏离:“周馆长不必多礼。父皇将诗会接待事宜交由孤与表兄协理,意在确保万无一失。此次万国诗会,不仅是一场文坛盛事,更关乎我国的国体颜面,不容有失。我等是来帮忙处理具体事务的,并非单纯督察,馆长无需如此拘谨。”

周馆长连声应“是”,腰弯得更低了:“殿下言重了,殿下与王爷能来指导,下官等如获至宝,定当全力配合!”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将二人请入值房内。

房内早已备好了香茗点心。落座后,周馆长不敢耽搁,立刻开始汇报工作进展:“禀殿下、王爷,目前各国参赛学子及使节名单已基本核定完毕,共计有来自西域、高丽、陵国,安南等十八个邦国的使团与会。按计划,明日开始,各国使团便会陆续抵达京城。”

他取过几份文书,恭敬地呈上:“这是具体的接待流程安排,请殿下、王爷过目。眼下有几项紧要事务需即刻处理:其一,各国使臣暂住的驿馆宿舍,虽早已安排妥当,但为确保周全,还需殿下与王爷亲自前去最后查验一番。

看看是否有疏漏或需调整之处;其二,明日首批抵达的将是高丽与琉球使团,需派人至东城官道处的迎宾亭迎接,仪仗、车马及引路官员皆需安排妥当;

其三,各使团抵达后的欢迎宴席菜单、座次排列需最终定稿;其四,诗会期间的安保布防需与京军卫再做最后确认;其五,也是琐碎却重要的,赠与各使团的礼品、以及诗会优胜者的赏赐,需清点装箱,贴上名签,以免忙中出错。”

萧珝寒听着这一长串事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刚才在门外那点强打起来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去,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多事儿啊……”

谢皓辰却已拿起那份流程安排,目光沉静地快速浏览起来,同时对周馆长道:“有劳馆长梳理。既如此,事不宜迟。表兄,”他转向一脸生无可恋的萧珝寒,语气不容置疑,“你我分头行事。我随张员外郎去查验驿馆宿舍,务求舒适周全,彰显我朝待客之道。你去核对礼品清单及宴席座次。”

萧珝寒一听,虽然脸上还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但也只好撇撇嘴应下:“……好吧。”

谢皓辰安排妥当,便不再多言,专注地投入到眼前的文书工作中。那小小的身影端坐于案前,神情专注,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令一旁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周馆长和张员外郎都稍稍安心了些。

而萧珝寒,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跟着张员外郎往外走去,开始他今日的“苦力”之旅。他心里哀叹: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啊!曦柚,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学堂图书馆内

沈知珩耐心地将顾曦柚面前那厚厚一沓资料分门别类,他指尖轻点,声音温和如涓涓细流:“曦柚,你看,这些诗词典故可以归为一类,重点在于理解意境与用典;这些经义解读则需梳理脉络,抓住先贤的核心思想……如此分而化之,逐一攻克,便不会觉得杂乱无章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精致的毛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清晰的纲要,字迹清隽工整,如同他本人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顾曦柚努力跟着听了片刻,他伸出小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桃花眼里充满了倦怠,终于忍不住,小声打断道:“沈公子,我这脑子都要过载了,再复习下去真的要宕机了。我们歇息片刻,好不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一旁的云奕早就看得心急,闻言立刻附和:“曦柚说得是!弦绷得太紧可是会断的。” 他最近瞧着曦柚天天没精打采地来上学,下学后还要赶回宫去补课,眼下的淡青始终未消,人仿佛都清减了几分,心里早就心疼得不行。

此刻见那小人儿揉着太阳穴、连声音都带着软绵绵的倦意,更是心疼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放软了声音接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让他喘口气吧,沈公子?”

沈知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目光落在顾曦柚写满倦意的小脸上,眼底便漾开一抹了然与温和的笑意。他从容地将毛笔搁上笔山,温声道:“说的是,曦柚最近确实很是辛苦。”他顺手将手边一杯温热的清茶推到顾曦柚面前,“便依你们,歇息一刻。曦柚,先喝口茶,缓一缓神。”

顾曦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倏地一亮,刚才的萎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从自己书箱拿出一盒飞行棋。

他仰起小脸,脸上绽开一个带着几分讨好和狡黠的甜美笑容,睫毛扑闪扑闪的,用软糯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提议:“一直看书太闷了,我们休息一下,来玩一把我新设计的‘升级版飞行棋’吧!规则可有趣了,云奕,沈公子,一起玩嘛,好不好?”那期待的小眼神,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弘文馆内

与此同时,萧珝寒正对着一份冗长的驿馆物品核对清单抓耳挠腮。他握着笔,有气无力地在纸上勾画,嘴里不住地哀叹:“唉……无聊透顶……枯燥乏味……”

他的思绪早已飘远,眼前仿佛出现了顾曦柚那张软萌可爱的小脸,正对他笑得眉眼弯弯,耳边似乎也响起了那清脆甜糯的“萧小王爷”。

他忍不住单手托腮,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语气里充满了思念和怨念:“曦柚啊,没有我在身边逗你开心,你是不是也觉得学堂空落落、十分无趣?肯定想我了吧?唉,都怪谢皓辰那个黑心的家伙!用一道圣旨就把我困在这文书堆里,害得我不能陪你去学堂,不能和你一起用午膳,更不能陪你玩耍嬉戏……” 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的郁闷,眼神幽怨得能滴出水来。

学堂图书馆内

而此刻的顾曦柚,云奕和沈知珩三人正围坐在飞行棋棋盘旁,战况激烈。顾曦柚掷出一个“六点”,他的飞行棋“嗖”地一下连续前进,触发了一个“幸运跳跃”,直接飞越了大半棋盘。

“耶!太棒啦!”顾曦柚高兴得直接从坐垫上蹦了起来,小脸因兴奋而红扑扑的,桃花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云奕则因为触发了一个“小小惩罚”——“要唱一首歌” 正一脸不情愿地皱着眉,在沈知珩温和含笑的目光和顾曦柚的拍手催促下,十分别扭地唱了一首歌,逗得顾曦柚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悦耳。

沈知珩虽然举止依旧优雅,但嘴角噙着的笑意也加深了许多,显然也沉浸在这轻松的游戏中。

驿馆这边

谢皓辰这边的情况比萧珝寒那边的则棘手得多。他亲临使臣下榻的驿馆巡查,发现问题接踵而至:西域使团要求的特定香料和毛毯尚未配备齐全;高丽使团住所的地暖系统似乎有些堵塞,热度不均;安南使团偏好新鲜热带水果,但厨房采购清单上却遗漏了……

更麻烦的是,为明日接风宴准备的几样珍贵食材,因供货商临时出了问题,竟然短缺了。负责宴席的厨官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请罪。

就在谢皓辰看着面前一堆问题,微微蹙起眉头思索时,一旁的礼部员外郎张明远上前一步,躬身提议道:“殿下,眼下食材短缺,临时调拨恐来不及。依微臣浅见,不若立即调整宴席菜单,选用当下易得、同样能彰显我朝盛宴水准的食材替代。

同时,立刻派人联系京中其他几家大型商号,看看是否有库存可应急。至于驿馆设施问题,可即刻从将作监抽调熟练工匠前来检修,务必在使臣入住前解决。”张明远思路清晰,提出了务实且高效的解决方案。

谢皓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当机立断:“就按张员外郎说的去办,立刻着手,不得延误!”

然而,当他召集驿馆所有相关负责人,下达指令时,却遇到了阻碍。负责驿馆日常统筹的礼部主客司郎中,姓王名焕,是个身材微胖、眼带精光的中年官员。

他见谢皓辰年纪幼小,虽贵为太子,心中却颇不以为然,觉得一个七岁孩童能懂什么?不过是来走个过场,镀层金罢了。

于是,在王焕看来,谢皓辰提出的诸多整改要求,简直是“小题大做”、“吹毛求疵”。他表面上恭敬,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敷衍和为难:“太子殿下,您要求的这些,时间紧迫,恐怕……难以全部办妥啊。尤其是地暖维修和特殊食材采买,非一日之功,殿下年幼,或许不知其中繁琐……”

他话未说完,谢皓辰的目光便冷冷地扫了过来。那目光不再属于一个七岁的孩童,而是带着储君的威仪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王郎中,”谢皓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孤且问你,接待使臣事宜,筹备期长达一月有余,为何孤今日初来查验,便发现设施不全、食材短缺、习俗疏漏等诸多问题?究竟是时间紧迫,还是尔等……办事不力,拖延懈怠?”

他微微向前一步,虽身高不及王焕,气势却彻底压倒了对方:“父皇将此事交由孤协理,孤便代表朝廷颜面!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分当忠君之事。

如今万国来朝在即,尔等疏漏百出,非但不思即刻补救,反在此妄议孤年幼?莫非是想待使臣抵达,亲眼目睹我朝招待不周,贻笑大方,让天下人看我天朝笑话,尔等才满意吗?若真如此,这失职之罪,王郎中,你第一个担待得起吗?!”

一番话语,条理清晰,句句诛心,直接将问题的严重性提升到了损害国体颜面的高度。王焕被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刚才那点轻视之心瞬间化为乌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微……微臣不敢!微臣失言!殿下恕罪!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定在使臣抵达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谢皓辰不再看他,转向其他人,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都听清楚了?各司其职,按张员外郎方才所言方案,即刻执行。若有怠慢,严惩不贷!”

“是!殿下!”众人齐声应道,再无一人敢因他年幼而有丝毫轻视。

谢皓辰一番话语如冷水泼入沸油,瞬间让整个驿馆上下绷紧了神经。

先前还有些散漫怠惰的官员吏役们,此刻个个步履匆匆,神色紧张,再不敢有半分敷衍。张员外郎手持太子令谕,迅速调派人手,将作监的工匠提着工具箱小跑而至,开始检修地暖;采购官吏拿着新的清单,骑马飞奔出驿馆,赶往京中各大商号。

谢皓辰并未坐在厅中等待,而是亲自前往各个问题点巡视督导。他先到了高丽使团预定入住院落,看着工匠们撬开部分地砖,检查埋设于地下的陶制暖道。烟气不畅,部分管道确有堵塞。工匠禀报需清理烟道并更换部分受损陶管。

“需要多久?”谢皓辰问,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工匠头目擦了下额角的汗,谨慎回道:“回殿下,彻底疏通并更换,至少需两个时辰。”

“孤给你一个半时辰。”谢皓辰目光扫过院落,“多调人手,分段同时进行。务必在申时前完成,不得影响晚间试暖。”

“是!小人遵命!”工匠头目不敢多言,立刻招呼手下加快动作。

接着,谢皓辰又去了库房,查看为西域使团准备的香料和毛毯。负责库管的小吏战战兢兢地指着几个空箱子,表示部分特殊香料和定制纹样的加厚毛毯确实还未送到。

谢皓辰立即让张员外郎查问经办官员,得知是负责此事的吏员与供应商在价格上有所争执,拖延了送货。

“糊涂!”谢皓辰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区区价格争议,岂能与邦交大事相提并论?告诉那吏员,即刻按原价采买,若再延误,革职查办!供应商若有囤积居奇之行,报于京兆尹处置!”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停滞的环节被强行打通。

最棘手的还是接风宴的食材短缺问题。张员外郎派人查询的结果并不乐观,那几样珍贵的食材(例如特定的山珍、时令江鲜)在京城其他大商号也存货寥寥,临时从外地调运根本来不及。

负责宴席的御厨面色发白,捧着备选的菜单,手都在微微发抖。若降低宴席规格,恐被使臣认为怠慢。

谢皓辰站在驿馆的厨房外,看着里面忙碌准备其他食材的厨役,小脸上没有任何慌乱。他沉思片刻,目光掠过厨房一角摆放着的一些本地特色、但并不算顶级珍稀的食材,忽然问道:“高丽喜食海鲜,安南偏好酸辣清新鲜果,西域则爱烤肉香料,可是如此?”

张员外郎和御厨皆是一愣,随即点头称是。

谢皓辰缓缓道:“既然如此,何必执着于难以凑齐的所谓‘珍品’?我国物华天宝,各地风味俱是精华。即刻调整菜单,突出‘时令’与‘地域特色’。将菜单重新拟过,务必在现有条件下,做到色香味俱佳,且能体现我朝对不同邦国饮食习惯的了解和尊重。”

他看向御厨,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鼓励:“发挥你的本事,用寻常食材做出不寻常的滋味,让使臣们感受到诚意与新意,比单纯堆砌珍稀之物,或许更能体现我朝气度。”

御厨闻言,眼睛一亮,仿佛被点醒。是啊,与其纠结于找不到的食材,不如在烹饪技艺和菜品构思上下功夫。他立刻躬身,信心恢复了不少:“殿下英明!小人知道该如何做了!定不负殿下所托!”

张员外在一旁听着,心中对这位年幼太子的敬佩又深了一层。临机应变,抓住核心,不拘泥于形式,这份沉稳和智慧,远超其年龄。

接下来的时间,谢皓辰坐镇驿馆,随时听取各项进度的汇报,处理新出现的小问题。在他的督导下,整个驿馆像一架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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