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的吧?”
林马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触向自己的眼眶,却在即将碰到眼皮时猛地停住
触感正常,没有血迹,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有眉骨上方传来隐隐的胀痛,提醒着他刚才那精准而致命的一击
可眼前这片浓稠的、挥之不去的黑暗,却无比真实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不信邪地再次眨眼,甚至用力揉了揉——依旧是一片虚无。没有光,没有形状,只有无边无际的黑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路人惊疑不定的议论声
林马缓缓放下手,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青草的味道,此刻变得格外刺鼻
这不是玩笑
他微微偏过头,试图用耳朵捕捉更多周围的信息,来填补视觉缺失后带来的巨大空洞
“林马!喂,林马!你没事吧?!”
乱马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到了近前。他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一眼就看到了僵立原地、眼神空洞的林马
“你怎么了?”乱马伸手想要去扶林马的肩膀,查看他的情况
就在乱马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肩膀的瞬间——
林马猛地一挥手,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狠狠将乱马的手甩开!
“这又算什么?!”
这一声低吼从林马牙缝里挤出来,不再是之前的茫然低语,而是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躁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
他“瞪”着前方——尽管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这种剥离感带来的不仅是恐慌,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
乱马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林马那双失去了焦距、却依然燃烧着怒火的眸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公园里的风,似乎也在这凝滞的空气中停止了流动
“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他几乎是咬着牙,对着眼前那片无尽的黑暗控诉,“镜像、古堡……现在又来这个?!”
他抬手,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指向自己失去焦距的双眼
“失明?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是不是接下来我还要断条腿,或者干脆直接死掉才算完?!”
长久以来积压的疲惫、紧绷的神经、不断被打破的平静,在这一刻,随着视觉的被剥夺,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受够了这种永无宁日、时刻提防着下一个意外的日子!
“我只是想喘口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乱马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从未有过的失控模样,一时语塞
他认识的林马,总是带着点懒散,偶尔毒舌,却很少将情绪如此直白地宣泄出来
林马喘着粗气,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视觉的丧失放大了他所有的不安与烦躁
“冷静点,林马。”乱马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难得的、试图安抚的耐心,“如果你想休息,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睡一觉,好好休息。反正明天是休息日。”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林马沸腾的怒火上。他猛地“看”向乱马声音传来的方向,失去焦距的眼中情绪剧烈翻涌
“休息?”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种荒谬的嘶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好好休息’?”
黑暗剥夺的不仅仅是视觉,更是他赖以维持冷静和掌控感的根基
睡觉?在连自己身处何方、周遭是否安全都无法确认的情况下?
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终究还是慢慢平复了一些。那股失控的怒火烧过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倦怠
他沉默了几秒,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带我回去。”最终,他哑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又或者,是连愤怒都耗尽后的空洞
“我可能需要休息很久才行。”
乱马看着林马脸上那混杂着愤怒与疲惫的空洞神情,心里不由得一紧。他上前一步,这次没有贸然触碰,只是沉声道:“好,我们回去。”
他小心地引导着林马,避开地上的障碍物。林马起初身体有些僵硬,每一步都带着迟疑,但很快,他便强迫自己适应,依靠听觉和乱马的简短提示移动
回到天道家,乱马将林马安置在房间的榻榻米上
“需要什么就叫我。”乱马说完,轻轻拉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林马一人
他静静地坐着,没有躺下。视觉的缺失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身下榻榻米的粗糙触感,空气中淡淡的樟脑味,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这片黑暗,与古堡镜像中那种充满杀机的黑暗不同。它更绝对,更……令人无力
这或许也是一个好事吧
这个念头突兀地浮现在林马混沌的脑海中。至少,这片纯粹的黑暗里,没有镜中自己阴冷的凝视,没有时间线错乱的撕扯,也没有相机快门令人烦躁的咔嚓声
世界被强行简化成了声音、气味和触感。虽然令人不安,却也……清静
他缓缓向后躺倒,身体陷入柔软的榻榻米。失去视觉后,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重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紧绷了太久的神经,正在一根根地松弛下来,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
他闭上眼——尽管这动作对现在的他而言毫无意义——试图将意识沉入这片隔绝了光线的黑暗里
睡眠,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休息”
……
次日,林马是在一阵规律的鸟鸣和窗外隐约的喧闹声中醒来的
醒来的瞬间,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再次包裹了他
但与昨日的狂躁不同,经过一夜的强制“休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或者说,是一种认命般的冷静,占据了他的心神
门被轻轻拉开
“醒了?”是乱马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感觉怎么样?我带你去找东风医生看看,说不定……”
林马沉默地坐起身。他没有回应乱马关于“感觉”的询问,只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偏过头
“走吧。”他打断道,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他现在需要的正是一个确切的答案——关于这双眼睛,是否还有重见光明的可能
乱马看着他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只是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好,这边走。”
去往接骨所的路,对林马而言是一段完全陌生的旅程。他只能依靠乱马的引导和手臂上传来的微弱力道来判断方向。脚下的路时高时低,偶尔需要迈过门槛或台阶,每一次抬脚都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周围的世界通过声音向他涌来:车轮碾过路面的嘈杂,主妇们在高处晾晒衣物时的交谈,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
这些曾经被视觉信息掩盖的细节,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却又因为无法与景象对应,而显得支离破碎,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能“听”到这个世界,却再也无法“看”到
终于,乱马停下了脚步
“到了。”乱马低声说,同时轻轻推开了面前的门
一股混合着草药、消毒水和旧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这就是东风医生的接骨所
“哇啊——!”
乱马的惊叫声在林马耳边炸开,伴随着一阵骨架碰撞的咔哒声响。显然是神出鬼没的东风医生又用“贝蒂小姐”成功吓到了乱马
“抱歉,又吓你了吗?乱马。”
东风医生带着歉意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他将“贝蒂小姐”归位的细微声响
“医生!”乱马的声音还带着点惊魂未定,但立刻切入了正题,“你快看看林马!他的眼睛……”
东风医生闻言,脚步声靠近。林马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别动,让我看看。”东风医生的声音温和而沉稳,手指轻轻触碰到林马眉骨上方的伤处,按压检查着
林马配合地抬起头,任由对方检查。他听到东风医生轻微的吸气声
“嗯……这里的骨骼有细微的错位和骨裂,压迫到了视神经。”东风医生的语气变得严肃,“情况不算太乐观,但……”
他顿了顿,手指移开,似乎去取什么东西
“万幸的是,神经本身没有断裂,只是受到了强烈的压迫和震荡。通过精密的复位固定,配合特殊的药物和针灸刺激神经恢复……”
一阵瓶罐轻响,空气中草药的辛香气味更浓了些
“有希望。”东风医生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不过,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让伤处再受到任何冲击或过度使用。尤其是你,”
他的语气加重了些,显然是对着林马说的,“在此期间,绝对不能动用斗气,任何形式的都不行,那会干扰气血运行,加重神经的负担。”
林马静静地听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修养,很有希望修复。”东风医生最后总结道,语气不容置疑,“但急不得。现在,我先帮你把错位的骨骼复位,会有点疼,忍着点。”
东风医生的手指精准地按在林马眉骨上方的伤处,力道沉稳而富有技巧。一阵尖锐的酸胀痛感猛地传来,伴随着细微的骨骼摩擦声
“很疼吗?”东风医生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询问
林马的呼吸微微一滞,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抿紧了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有点。”
这何止是“有点”。那痛感深入骨髓,仿佛有细针在神经末梢上反复穿刺,牵扯着眼球后方都传来阵阵闷痛
但他硬是忍着没有发出更多声音,甚至连身体都只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配合着医生的动作
他能感觉到东风医生手指的移动,时而按压,时而轻捻,引导着错位的骨片缓缓归位。整个过程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每一秒都伴随着清晰的痛楚
终于,当一声极轻微的“咔”声响起,那股尖锐的胀痛感骤然减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钝痛和麻木
“好了。”东风医生松了口气,开始熟练地为他敷上冰凉的药膏,并用绷带进行固定,“接下来就是静养和按时用药。记住我说的,绝对不能用斗气。”
林马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要不就待在接骨所好了。”东风医生一边收拾着器械,一边自然地提议道,“这里环境安静,也方便我随时观察你的恢复情况,换药也及时。”
林马沉默了片刻。留在接骨所,确实是最符合“静养”要求的选择。远离道场的喧闹,避开可能出现的意外,更重要的是……可以暂时不用回去面对天道家那些人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何况有时候那一家子是真的有些薄情
“不错的提议,”林马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那就麻烦你了。”
乱马在一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林马那副明显拒绝交流的侧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挠了挠头:“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东风医生点了点头,对乱马示意了一下:“放心吧,交给我。你去帮林马取些日常用品过来就好。”
乱马应了一声,又看了林马一眼,这才转身离开。接骨所的门被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林马和东风医生,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的草药气味
林马静静地坐在诊疗床上,眼前依旧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但身下坚硬的床板、空气中安稳的药香,以及不远处东风医生沉稳的呼吸声,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东风医生没有再多言,只是开始在一旁整理药材,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这日常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反而成了此刻最好的安抚
林马缓缓向后靠去,将身体的重量交付给支撑
他闭上双眼——尽管并无区别——开始尝试着,去适应这片或许要伴随他一段不短时光的黑暗
“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