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感染的骑士
黑卵圣殿的核心深处,空洞骑士静立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小骑士抬起头,凝视着那个曾经被称为纯粹容器的存在。铠甲依然洁白如初建造时的模样,骨钉依然握在手中,姿态依然保持着骑士的威严。但那些从铠甲缝隙中渗出的橙色液体,那些在眼眶深处闪烁跳动的橙色光芒,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真相——
这位曾经封印了辐光千年的骑士,如今已被辐光彻底侵蚀。
橙色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从肩甲的接缝处缓缓流淌而下,在胸甲上勾勒出诡异的纹路。每一滴液体滴落在地面时,都会溅起微小的光斑,随即消散在黑暗中。那些液体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这深沉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辐光在这具躯壳中燃烧的证明。
空洞骑士的呼吸沉重而不规律,胸甲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那声音里混杂着某种压抑的痛苦,像是两种意志在同一个躯体内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拉锯战。
小骑士能感受到,在那副铠甲之下,在那个曾经的容器内部,正进行着怎样的挣扎。
圣殿的墙壁上,橙色的裂痕如同血管般蔓延,脉动着辐光的力量。从那些裂缝中渗出的光芒照亮了这个封印之地,却让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病态的、令人不安的色调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息,既有虚空的冰冷,又有辐光灼热的侵蚀感,两种力量在这里交织碰撞,形成了一种扭曲的平衡。
小骑士缓缓举起了梦之钉。
这把由飞蛾先知传承的武器,在他手中泛起微弱的白色光晕。梦之钉的本质是斩破现实与梦境界限的钥匙,是能够触及意识深处的利刃。此刻,它是唯一能够穿透辐光侵蚀,触及空洞骑士真实内心的工具。
空洞骑士的头颅微微转动,那双闪烁着橙色光芒的眼眶锁定了小骑士。在那光芒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在呐喊,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抗着什么。但随即,那挣扎被更强烈的橙色光芒所淹没。
小骑士踏前一步。
地面上积累的橙色液体在他脚下荡起涟漪,那些涟漪扩散开来,在黑暗中形成一圈圈诡异的光环。整个圣殿仿佛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连墙壁上那些裂痕的脉动都变得缓慢。
梦之钉的光芒越来越强。
小骑士能感受到梦之钉在颤动,仿佛在渴望着刺入那个意识的堡垒。虚空之心在他体内共鸣着,黑暗的力量在他周身涌动,形成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黑色丝线。那些丝线在空中飘荡,像是要与空洞骑士身上渗出的橙色光芒交织在一起。
空洞骑士举起了骨钉。
那个动作充满了僵硬,像是生锈的机械被强行启动。骨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橙色的液体从剑刃上甩落,在空中形成一道诡异的轨迹。铠甲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那副躯体在反抗着这个动作,在用尽最后的意志抵抗辐光的操控。
但最终,骨钉还是指向了小骑士。
兄弟对峙。
两个容器,两个本该没有情感、没有意志的虚空造物,此刻却站在命运的对立面。一个被辐光侵蚀千年,成为光明囚笼;一个获得虚空之心,成为黑暗化身。命运的讽刺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小骑士不再犹豫。
他的身形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瞬间越过了空洞骑士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梦之钉在他手中化作一道白色流光,笔直地刺向空洞骑士的面甲。
空洞骑士挥动骨钉格挡,但动作慢了半拍——或许是那残存的意志在犹豫,在抗拒伤害这个同类。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圣殿中回荡,梦之钉与骨钉交击的瞬间,迸发出刺目的火花。
但小骑士的目标不是战斗。
他借着这一击的冲势,身形一转,梦之钉划过一道弧线,避开了骨钉的格挡,直直刺向了空洞骑士的面甲中央。
梦之钉的钉尖触及面甲的刹那,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白色的光芒从接触点爆发,瞬间吞没了周围的一切。小骑士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幻,仿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着一个未知的深渊坠落。
意识通道打开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小骑士感觉自己不再拥有身体,不再拥有形体,他变成了一缕纯粹的意识,在无边的虚无中飘荡。周围是混沌的色彩和扭曲的形状,现实的法则在这里完全失效。
他看见了无数的碎片。
记忆的碎片,意识的碎片,灵魂的碎片。它们在这个混沌的空间里漂浮,每一个碎片都折射着不同的光芒,每一个碎片都承载着不同的故事。有些碎片是纯白色的,那是空洞骑士最初的纯粹;有些碎片是灰色的,那是千年封印中的压抑;更多的碎片则是橙色的,那是辐光侵蚀的印记。
小骑士的意识被这些碎片所吸引,不受控制地向它们飘去。
第一个碎片触及了他。
瞬间,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白色宫殿。
阳光透过高大的拱窗洒进训练场,将地面上的白色大理石照得熠熠生辉。年幼的空洞骑士站在训练场中央,手中握着一把尚显稚嫩的骨钉。他的动作生硬,姿态笨拙,一次次地重复着基础的剑术动作。
苍白之王沃姆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容器的训练。他的目光里没有慈爱,没有期待,只有一种冷静的审视——就像在检验一件工具是否达到了预期的性能。
但在那无数次的训练中,在那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开始萌芽。
小骑士看见,当空洞骑士完成一次完美的挥砍时,沃姆会微微点头。那个简单的动作,在空洞骑士的意识里激起了某种涟漪——那是被认可的满足感,是想要做得更好的渴望。
情感的种子,就这样被埋下了。
画面破碎,另一个碎片涌来。
黑卵圣殿的建造现场。
无数的工匠在忙碌着,搭建着这座将成为永恒封印的建筑。空洞骑士站在未完工的圣殿中央,凝视着那个将要囚禁他千年的枷锁。他的内心应该是空洞的,应该没有任何波澜,但小骑士能感受到,在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恐惧。
那是对未知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对永恒的恐惧。
但他没有逃避,没有反抗。因为这是沃姆——那个他在漫长训练中学会了尊重、敬仰、甚至依恋的存在——交给他的使命。
又一个碎片。
封印的瞬间。
三位守梦者围绕着空洞骑士,吟唱着古老的咒文。辐光被强行拉入了空洞骑士的体内,那道炽烈的光芒在容器的躯壳中挣扎、咆哮、燃烧。空洞骑士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在他体内肆虐,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噬他的内脏,像是有烈火在灼烧他的灵魂。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纯粹的容器,不应该有感受痛苦的能力。
黑卵圣殿的大门缓缓关闭,最后一缕光线从门缝中消失。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空洞骑士独自站在那黑暗之中,承受着辐光永无止境的冲击。
更多的碎片涌来,像是要将小骑士的意识彻底淹没。
千年的孤独。
千年的痛苦。
千年的挣扎。
在那无边的黑暗里,空洞骑士一遍遍地回忆着白色宫殿的训练场,回忆着沃姆教导他剑术时的场景,回忆着那些本不该存在的温暖片刻。那些记忆成为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成为了他最大的诅咒。
因为正是那些记忆,证明了他并不纯粹。
正是那些情感,成为了辐光侵蚀的突破口。
小骑士看见,辐光是如何一点点地渗透进空洞骑士的意识。起初只是微弱的低语,在黑暗中回响着诱惑的话语。然后是幻象,将空洞骑士最深处的渴望具现化——对自由的渴望,对父亲认可的渴望,对结束这一切的渴望。
辐光很聪明。她不是用蛮力撕裂这个容器,而是用那些不该存在的情感作为钥匙,一点点地打开空洞骑士的心门。
空洞骑士反抗过。
小骑士看见了那些反抗的痕迹。他看见空洞骑士用骨钉刺向自己的身体,试图用疼痛驱散辐光的低语。他看见空洞骑士将自己的意识禁锢在最深的黑暗里,拒绝回应辐光的召唤。他看见空洞骑士一次次地重复着我是容器,我是纯粹,我没有意志的自我暗示。
但这些反抗注定徒劳。
因为一个会反抗的容器,本身就证明了他不再纯粹。
一个会感到痛苦的容器,本身就证明了他拥有感知。
一个会思念父亲的容器,本身就证明了他拥有情感。
画面加速闪过。
小骑士看见了封印逐渐松动的过程。辐光的力量越来越强,橙色的光芒开始从空洞骑士的眼眶中渗出。黑卵圣殿的墙壁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痕,橙色的液体从裂痕中流淌而出。
瘟疫,再次开始蔓延。
沃姆来过一次。小骑士看见,苍白之王最后一次站在黑卵圣殿前,凝视着那道开始出现裂痕的大门。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格外苍老。最终,他转身离开,带着白色宫殿一起消失在了异空间之中。
空洞骑士感受到了那次离开。
在意识的最深处,他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呐喊——
但没有人听见。
画面突然扭曲。
橙色的光芒如同海啸般涌来,吞没了所有的记忆碎片。小骑士感觉自己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拉扯着,向着意识通道的最深处坠落。
然后,他听见了笑声。
那是辐光的笑声。
充满恶意的,充满嘲讽的,充满胜利者姿态的笑声。
又一个虚空的造物......
声音在意识通道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小骑士的意识。
你以为你能救他?你以为你能战胜我?
橙色的光芒汇聚成形,在混沌的空间里构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辐光的意识投影,庞大的、压迫性的、几乎要将整个意识空间都撑破的存在。
这个容器早已属于我。他的每一寸躯壳,每一缕意识,都已经被我的光芒浸透。他反抗过,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成为了我的囚笼——不,是我的躯壳!
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
而你,渺小的虚空之子,你以为统一了那些阴影就能战胜光明?你以为获得了虚空之心就能挑战神明?
来吧!让我看看,你这个失败的容器,能否比你的兄弟做得更好!
意识通道开始崩塌。
混沌的色彩旋转着,扭曲着,所有的记忆碎片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小骑士的意识被强行推出了这个空间,被抛回了现实。
黑卵圣殿的核心,小骑士睁开了眼睛。
梦之钉依然刺在空洞骑士的面甲上,但现在,两者之间迸发出刺目的光芒。白色的梦之钉光芒与橙色的辐光纠缠在一起,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扭曲的屏障。
小骑士后退一步,抽出了梦之钉。
空洞骑士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更多的橙色液体从铠甲的缝隙中涌出,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发光的液池。他的眼眶里,橙色的光芒变得更加炽烈,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
在那光芒深处,小骑士看见了空洞骑士残存的意识。
那是一个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火花,在橙色光芒的包围下挣扎着。它在呐喊,在求救,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小骑士——
结束这一切......
但下一秒,那火花就被辐光的光芒所吞没。
空洞骑士举起了骨钉。
这一次,动作不再僵硬,不再迟疑。辐光完全掌控了这具躯体,将它作为自己在现实世界的化身。骨钉上燃起橙色的火焰,那是辐光力量的具现化,是梦境之神在现实中展现的威能。
圣殿的地面开始龟裂,橙色的光芒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墙壁上的裂痕疯狂蔓延,仿佛整座圣殿都要在这股力量下崩塌。虚空与辐光的碰撞,在这个封印之地达到了顶点。
空洞骑士——或者说,被辐光操控的空洞骑士——发出了一声嘶吼。
那声音里混杂着金属的碰撞声,混杂着辐光的低语,混杂着某个容器绝望的呐喊。声音在圣殿中回荡,震得墙壁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小骑士握紧了骨钉。
虚空之心在他体内剧烈地跳动着,黑暗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在周围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光环。那些从深渊汇聚而来的虚空,那些失败容器们的意志,此刻都凝聚在他身上。
兄弟之战,即将开始。
两个容器,一个被光明侵蚀,一个被黑暗拥抱,在这个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圣殿深处,即将展开最终的对决。
这是宿命的战斗。
这是悲剧的顶点。
这是一切的终结,也是一切的开始。
空洞骑士踏前一步,橙色的液体在他脚下炸开,溅起无数发光的水花。骨钉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辐光的力量在他身上燃烧,将这具曾经纯粹的躯壳化作了光明的武器。
小骑士也踏前一步。虚空在他脚下扩散,黑暗的力量蚕食着地面上的橙色光芒。他的骨钉泛起幽深的黑光,那是虚空之心的共鸣,是所有容器共同的意志。
在黑卵圣殿的最深处,在这个见证了千年封印与千年痛苦的地方——
兄弟举起了刀刃,指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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