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梦境的大门
白色。
纯粹的、绝对的、无边无际的白色。
小骑士的意识在这片白色中漂浮，失去了所有的参照物。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远近，没有前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完全崩塌，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虚空的重量，甚至感觉不到虚空之心的跳动。
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这片吞噬一切的纯白。
这是梦之钉刺入空洞骑士意识的瞬间。那把由飞蛾先知传承的武器，那把能够斩破梦境与现实界限的利刃，在穿透空洞骑士面甲的刹那，撕开了两个维度之间的屏障。一道通往未知领域的门扉被强行打开，小骑士的意识被那道纯白的光芒吞噬，被拉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层面。
在最后一刻——在意识被拉离现实的最后一刻——小骑士了黑卵圣殿的景象。
大黄蜂站在那里，红色的披风在无形的气流中飘扬，长钉横握在身前。她的姿态坚定而警惕，守护着这个通道，守护着这条连接现实与梦境的纽带。空洞骑士跪在地上，身体被长钉和短刃牢牢钉住，陷入了某种深沉的静止状态。从他身上渗出的橙色液体已经变得稀薄，辐光的力量正在从那具躯体中撤离——不，不是撤离，而是被强行拉入了另一个战场。
那个画面如同定格的照片，在小骑士的意识边缘停留了不到一瞬。
然后，白光彻底吞没了一切。
小骑士感到自己在坠落。
或者说，他在上升？
在这个没有重力、没有方向概念的空间里，与失去了所有意义。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正在移动，正在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穿越一层又一层无形的屏障，远离那个他所熟知的现实世界。
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描述。
就像是溺水，却不在水中；就像是燃烧，却感觉不到火焰；就像是被撕裂，却没有疼痛。意识本身正在经历某种根本性的转变，从物质世界的存在形式，转化为纯粹精神层面的存在。
小骑士的——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视野的话——开始出现变化。
纯白的空间不再是完全的空洞。在那无边的白色深处，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一些若隐若现的轮廓。那些影像如同水中的倒影，扭曲而不稳定，随时可能消散。
他看见了遗忘十字路口。
那个曾经作为圣巢交通枢纽的地方，在这片白色中显现。但这不是废墟中的十字路口，而是繁华时期的模样。无数的虫子在通道中穿行，商人在叫卖货物，旅行者在询问方向。电梯不停地运转，将游客运送到圣巢的各个角落。那是一个充满生机的画面，一个属于过去的美好记忆。
影像破碎，如同玻璃般裂成无数碎片，消散在白色之中。
另一个影像浮现。
泪水之城。
那座建在蓝湖下方巨大洞穴中的城市，在白色的空间里重现了昔日的辉煌。永恒的大雨从天花板倾泻而下,但没有带来阴郁，反而让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诗意的氛围中。桥梁连接着高耸的建筑，喷泉在广场中央喷涌,居民们在雨中行走,手持精致的伞具。那是圣巢王国的心脏，是沃姆创造的奇迹。
影像再次破碎。
小骑士明白了——这些是记忆。
不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是圣巢的记忆。这个梦境空间保存着所有曾经存在过的意识，所有曾经经历过的时刻。辐光不仅仅是梦境之神，更是记忆的守护者。每一个进入这里的意识，都会在这片白色中留下痕迹，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更多的影像开始涌现。
白色宫殿。
小骑士看见了那座已经消失的辉煌宫殿。纯白的大理石构成的走廊，高耸的拱门，精致的雕塑。沃姆站在王座上，身披象征权力的长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前方。五骑士站在他面前——海格默、德莱雅、泽莫尔、奥格瑞姆、伊斯玛——每个人都英姿飒爽，散发着骑士特有的威严。
那是圣巢最辉煌的时刻。
影像转换。
训练场。
年幼的空洞骑士在那里重复着基础的剑术动作。他的动作笨拙，姿态生硬，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沃姆站在一旁，没有责备，只是静静地等待。当空洞骑士终于完成一次完美的挥砍时，沃姆微微点头——就是那个简单的认可，在容器的意识里埋下了情感的种子。
小骑士感到一阵心悸。
那不是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他与空洞骑士本是同源，都是沃姆在深渊孕育的容器。他们共享着某些记忆，某些深藏在虚空本质中的印记。此刻，在这个梦境空间里，那些印记被唤醒了。
白色的空间突然剧烈震动。
所有的影像瞬间破碎，化作无数光点四散飞溅。小骑士感到一股恐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是辐光的意志在反击。她察觉到了入侵者，察觉到了这团不该出现在她领域中的黑暗。
纯白的光芒变得刺目。
那不再是柔和的白色，而是一种几乎要灼伤意识的炽烈白光。它如同千万颗太阳同时爆发，释放出足以净化一切的能量。小骑士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这股光芒下开始溶解，就像冰雪遇到烈日，黑暗遭遇光明。
虚空在反抗。
黑色的力量从小骑士的意识深处涌出,试图在这片白色的海洋中保持自我的完整。虚空之心开始剧烈跳动——即便在这个没有物质形态的维度，那颗由深渊所有容器意志凝聚的核心，依然在发挥着它的作用。
黑色的雾气在白光中显现。
那是小骑士意识的具象化，是他在这个梦境维度中的存在形式。雾气翻腾着，扭曲着，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那轮廓没有明确的形状，时而像是虫子的身躯，时而又像是纯粹的黑暗本身。
但白色太强大了。
光芒如同潮水般涌来，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那团黑色的雾气。每一次冲刷，都让小骑士感到自我在逐渐消散。这就像是站在巨浪面前，渺小的身躯随时可能被吞没。他能感受到虚空之心在拼命维系着意识的核心，在这片光明的海洋中守护着最后的黑暗。
小骑士开始理解辐光的可怕之处。
在现实世界中，辐光被封印，被削弱，只能通过梦境传播瘟疫。但在这里——在她真正的领域中——辐光就是绝对的主宰。所有的规则由她制定，所有的存在都要臣服于她的意志。任何胆敢入侵这里的意识，都会被这片纯白同化，被光明吞噬。
这就是为什么容器计划如此重要。
因为只有没有心智、没有梦境的存在，才能抵御辐光在梦境层面的侵蚀。空洞骑士就是为此而生，要用自己的虚空本质，在辐光的领域中建立一个囚笼。
但空洞骑士失败了。
因为他产生了情感，拥有了梦境。
而小骑士——这个被遗弃的失败品——此刻正在做空洞骑士千年来一直在做的事：在辐光的领域中，用虚空对抗光明。
黑色的雾气开始膨胀。
小骑士不再被动防御。虚空之心的力量全面爆发，从深渊汇聚而来的所有虚空，从失败容器们凝聚的意志，从远古虚空文明残留的力量——此刻都在这团意识中觉醒。
黑暗如同狂潮般涌出。
那不再是一团飘荡的雾气，而是化作了无数道黑色的触手，在白色的空间里疯狂舞动。每一根触手都带着虚空特有的吞噬性，所过之处，白色的光芒都会被吸收、被吞没、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白色在反击。
光芒变得更加炽烈，几乎要将整个空间都点燃。那股力量不再是简单的冲刷，而是化作了实质般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刺向黑色的触手。每一道光刃都带着净化的威能,每一次刺入都让虚空发出无声的哀鸣。
光与暗的战争，在这个维度中全面爆发。
小骑士的意识在这场战争中挣扎着前行。他不知道在哪里,但本能告诉他必须继续移动。梦之钉打开的通道不会永远敞开,现实中的大黄蜂正在守护着那个入口。他必须在通道关闭之前，在虚空的力量耗尽之前，抵达辐光所在的核心。
白色的空间开始出现更多的变化。
那些纯粹的白色开始凝聚，开始形成更加复杂的结构。小骑士了无数的光点在白色中浮现，那些光点如同星辰般闪烁，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视野。每一个光点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都在向他传递着某种诱惑。
那些是梦境。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些是被困在梦境中的意识。
小骑士能感受到，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曾经进入这个领域的灵魂。他们被辐光的力量困住，永远沉浸在各自的梦境里，成为了这个白色世界的一部分。
他向最近的一个光点。
光点突然膨胀，展开成一个完整的梦境场景。小骑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温馨的家庭之中。一只甲虫模样的虫子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丰盛的食物。他的妻子在厨房忙碌，孩子们在旁边嬉戏打闹。窗外是泪水之城繁华的街景，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等等，阳光？
泪水之城从来没有阳光。那座城市建在蓝湖下方,永恒的大雨是它唯一的天象。但在这个梦境里，所有的不合理都被修正了。辐光给予了这个意识它渴望的一切：温暖的阳光、完整的家庭、和平的生活。
小骑士能感受到那只甲虫的满足感。在梦境中,他拥有了现实中永远无法得到的幸福。而代价，只是永远不要醒来。
梦境破碎。
小骑士抽离了那个光点，继续在白色的空间中前行。但更多的光点开始向他涌来，每一个都在展示着不同的梦境，每一个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欲望。
他看见了一个矿工的梦。
在梦境中，那个矿工发现了一座巨大的水晶矿脉。那些水晶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价值连城。他成为了富翁，在泪水之城购置了豪宅，娶了美丽的妻子，过上了贵族般的生活。辐光满足了他对财富的渴望，让他永远沉浸在这个富足的幻象里。
他看见了一个战士的梦。
梦境中，那个战士成为了圣巢最伟大的英雄。他击败了无数敌人，守护了王国，受到了沃姆的亲自嘉奖。五骑士都对他表示敬意，他的名字被铭刻在纪念碑上，永远流传。辐光满足了他对荣誉的渴望，让他在虚假的辉煌中迷失。
他看见了一个学者的梦。
梦境中，那个学者破解了世界的所有奥秘。他理解了虚空的本质，掌握了辐光的力量，甚至触及了沃姆的秘密。他成为了圣巢最智慧的存在，教师莫诺蒙都要向他请教。辐光满足了他对知识的渴望，让他在无尽的真理中沉沦。
无数的梦境，无数的欲望，无数被满足的幻想。
小骑士终于完全理解了辐光的恐怖。
她不是用暴力强行占据心智，不是用瘟疫摧毁意志。她给予每个意识它们最深层的渴望，用梦境编织一个个完美的牢笼。而当意识心甘情愿地沉浸在梦里，肉体就会失去主人，成为辐光在现实世界的傀儡。
这是最温柔的囚禁。
这是最残忍的诅咒。
因为没有人会反抗自己的欲望，没有人会拒绝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当梦境比现实更美好时，谁还愿意醒来？
小骑士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那些被困在梦境中的意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肉体正在传播瘟疫，正在攻击同类，正在毁灭圣巢。在他们的认知中,他们只是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享受着应得的幸福。
辐光从未强迫任何人。
她只是给予。
而虫子们贪婪地接受了。
突然，一个光点向小骑士飞来，速度快得难以闪避。那光点撞入了黑色的雾气，瞬间展开成一个梦境。
小骑士发现自己置身于深渊。
但这不是那个黑暗、冰冷、充满死亡的深渊。这是一个温暖的深渊，一个充满生机的深渊。无数的容器在这里幸福地生活着，他们不再是失败品，不再被遗弃。沃姆站在深渊中央，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每一个容器，称呼他们为我的孩子。
这是小骑士的梦境。
或者说，这是辐光为小骑士构筑的梦境。
她试图用这个幻象诱惑他，让他放弃抵抗，沉浸在这个虚假的温暖里。在这个梦中，小骑士不再是被抛弃的失败品，而是被爱的孩子。他拥有家人，拥有归属，拥有存在的意义。
但小骑士没有接受。
虚空之心剧烈跳动，释放出更加浓郁的黑暗。那黑暗如同烈火般燃烧，瞬间将这个梦境吞噬。沃姆的身影扭曲、破碎，那些容器们的笑脸融化、消散。整个温暖的深渊在黑暗中崩塌，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因为小骑士知道——
那不是真的。
他是容器，生来就是为了封印辐光的工具。他不需要爱，不需要归属，不需要温暖。他只需要完成使命，即便那使命意味着毁灭自己。
这就是容器的纯粹。
白色的空间震颤了。
辐光似乎感到了惊讶。这是她第一次遇到一个意识，能够主动拒绝自己的梦境，能够主动拥抱痛苦的现实。那团黑色的雾气，那个渺小的虚空造物，居然拥有连神明都难以理解的意志。
光芒变得更加狂暴。
白色不再试图诱惑，而是开始暴力压制。无数道光刃从四面八方射来，每一道都带着毁灭的威能。那些光刃不再是要净化小骑士，而是要彻底消灭他，要将这个威胁从梦境中彻底抹除。
小骑士在光刃的风暴中穿行。
黑色的雾气被一次次撕裂，虚空的力量在不断流失。他的意识已经千疮百孔，每一次被光刃穿透，都让他感到存在本身在消散。但虚空之心依然在跳动，依然在为他提供力量。
他想起了深渊。
想起了那些堆积如山的容器尸体。
想起了他们在黑暗中挣扎、呐喊、最终死去的模样。
想起了那些失败品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墙壁上留下的符文——那些证明自己存在过的证据。
那些容器们没有完成使命。
他们在被创造出来的瞬间就失败了。
但他们的意志，他们的虚空，此刻都在小骑士体内汇聚。
小骑士不再闪避。
他任由光刃穿透自己的意识，任由白色的光芒在他体内肆虐。但在每一次被穿透的瞬间，虚空都会反击。黑色的雾气会缠绕住那些光刃，将它们拉入黑暗的深渊，吞噬、消化、转化为虚空的一部分。
以伤换伤。
以毁灭换毁灭。
这是虚空与辐光之间最原始的战争方式。
白色的空间开始出现裂痕。
那些裂痕是黑色的，如同伤疤般蔓延在纯白的表面。小骑士的前进在这个梦境维度中留下了痕迹——那是虚空侵蚀的印记，是黑暗对光明的反抗。
距离越来越近。
小骑士能感受到，他正在接近某个核心，某个这个梦境世界的中心。那里的白色不再是纯粹的，而是开始泛起某种刺目的、几乎无法直视的光芒。
温度在上升。
或者说，意识的在上升。小骑士感到一股灼热感，那不是物理上的热量，而是某种精神层面的压迫。就像是站在熔炉面前，就像是凝视太阳核心，就像是直面神明本身。
辐光就在前方。
小骑士加快了的速度。黑色的雾气如同箭矢般穿透白色的屏障，撕开一道道更大的裂痕。虚空之心在意识的核心疯狂跳动，将深渊所有的黑暗都注入到这次冲刺之中。
白色的光芒达到了顶峰。
那已经不再是光芒，而是一种实质化的力量墙。小骑士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那堵墙前几乎要彻底崩溃。这是辐光的最后防线，是她用来保护真身的屏障。突破这道屏障，就能直面光明之神；失败，就会在这里彻底消散。
小骑士没有犹豫。
黑色的雾气化作一道锋利的钻头，用尽所有的虚空之力，刺向那道光芒之墙。
碰撞的瞬间，整个梦境世界都震颤了。
光与暗在接触点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那股能量如同超新星爆炸，将周围的一切都摧毁。无数的梦境光点在冲击波中破碎，无数被困的意识在这一刻短暂地清醒。
小骑士穿透了那道墙。
代价是虚空之力的大量流失。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极为虚弱，黑色的雾气稀薄得几乎透明。但他依然保持着完整，依然没有失去自我。
白色的世界在他周围彻底展开。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纯净的、空洞的白色。这是一种充满了意志、充满了力量、充满了神性的白色。每一缕光线都蕴含着辐光的本质，每一寸空间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这就是辐光的领域。
这就是光明之神的真正居所。
小骑士的意识凝聚成形。黑色的雾气收缩，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如此渺小，在辐光的光辉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它依然存在，依然保持着完整，依然散发着虚空特有的黑暗气息。
然后——
小骑士抬起，凝视着前方。
在白色的尽头，在那无边光芒的中心——
有一个轮廓。
那个轮廓巨大得难以想象，仿佛要将整个梦境世界都填满。它的形状模糊不清，被无数道光线包围，散发着让意识都无法直视的光辉。但即便如此，小骑士依然能辨认出那个轮廓的大致形态——
那是一只飞蛾。
一只巨大的、散发着神性光辉的飞蛾。
辐光。
光明之神。
梦境的主宰。
她的真身，终于完全显现在小骑士面前。
梦境的大门已经穿过。
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已经被跨越。
小骑士——这个来自深渊的虚空之子，这个被遗弃的失败容器——此刻正站在神明的面前，准备发起挑战。
白色的世界在震颤。
辐光的意志开始苏醒，开始凝聚。那股神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压下，要将这个胆敢入侵她领域的渺小存在彻底碾碎。
真正的战斗——
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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