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管道J-12内部的光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扭曲。
应急灯苍白的光芒不再是稳定的射线,而是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如同滴入水中的油彩,缓慢而诡异地蠕动着。
空气不再流动,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凝胶中抽取,带着沉重的阻力。
声音也失去了常态,贾戈武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忽远忽近,有时尖锐刺耳,有时又沉闷如雷,仿佛在不同的空间层次间跳跃。
这就是静滞场紊乱区。
程星海警告过的,物理法则可能呈现非连续性的危险地带。
“感觉……好奇怪……”李慕云趴在贾戈武背上,声音虚弱而带着困惑,“我的思维……好像也变得……断断续续……”
贾戈武也有同感。
他的思绪时而清晰敏锐,时而如同陷入泥沼,难以集中。他甚至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去协调自己的动作,因为肌肉反馈和空间距离感时不时会出现错乱,明明感觉迈出了一大步,实际却只移动了一小截。
“保持专注,跟紧我。”贾戈武沉声道,他努力排除这种不适感,将精神感知能力尽可能地向四周扩散。
然而,在这片区域,他的精神感知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反馈回来的信息破碎而矛盾,仿佛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重叠而扭曲的现实。
灰影走在最前面,它似乎受到的影响最小。
作为能量驱动的构装体,它的行动更多依赖于内置的平衡系统和能量感应。但即便是它,暗红色的电子眼也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扫描周围环境时,反馈的数据流也变得杂乱,充满了无法识别的错误代码。
管道在前方出现了岔路,按照程星海失联前最后提供的模糊路径,他们应该选择左侧。
然而,当贾戈武看向左侧通道时,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那通道在他眼中仿佛在不断拉长又缩短,墙壁上的管道和线路如同活物般蠕动。
“不能走那边!”贾戈武猛地闭上眼睛,凭借直觉和残存的精神感知做出了判断,“那里的时空结构极不稳定!”
他指向右侧通道,这边虽然同样诡异,但那种扭曲感似乎稍弱一些。“走这边!”
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们只能依靠贾戈武那被严重干扰的直觉和感知,在这片法则破碎的迷宫中艰难前行。
行进了大约一百米,前方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管道在这里并非延伸,而是……断裂了。
不是物理结构上的坍塌,而是一种更诡异的“断裂”。
前方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撕开,管道的一端突兀地消失,连接着一片混沌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虚无”。
这片虚无并非空无一物,其中隐约可见破碎的金属板、扭曲的线缆、甚至一闪而过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其他舱室景象,它们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碎片,在虚无中翻滚、闪现又湮灭。
而在断裂处的边缘,空间本身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翘曲”和“褶皱”。
“空间断层……”贾戈武喃喃自语,脸色凝重。
这比他预想的任何情况都要糟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官干扰,而是实实在在的空间结构破损。
“我们……过不去了……”李慕云绝望地看着那片混沌的虚无,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撕裂任何物质和能量的狂暴力量。
灰影眼中的红光稳定地闪烁着,它走到断层边缘,试图进行扫描分析,但反馈回来的数据流瞬间被大量乱码淹没,系统甚至发出了过载警告。
退路已绝,前路已断。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时刻,贾戈武胸口的黑色圆柱体——那损毁的时空信标,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温热感!这感觉并非来自钥匙,而是信标本身对前方那破碎时空产生的某种……共鸣?
与此同时,贾戈武那受到严重干扰的精神感知,在信标温热传来的方向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但相对“稳定”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并非来自断裂处的混沌虚无,而是来自于断裂处上方,那片因空间翘曲而显得光怪陆离的“天花板”区域。
他抬头望去,在那扭曲的光线和空间褶皱中,隐约看到了一条……路径?
那并非实体的管道或桥梁,而是一条由相对稳定的空间褶皱自然形成的、蜿蜒曲折的“脊线”。
这条脊线如同风暴海洋中一道微弱的洋流,穿梭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之间,连接着断裂管道的两端。
但它极不稳定,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湮灭在混沌之中。
“那里……有一条路……”贾戈武指着那条空间脊线,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李慕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那……那不是路!那是空间结构最脆弱的地方!随时可能彻底崩塌!我们会被撕碎的!”
灰影也发出了警告性的嗡鸣,它的风险评估系统基于残缺的数据,也得出了“极度危险,成功率低于1%”的结论。
走这条空间脊线,九死一生。
留在原地,等待他们的要么是能量耗尽,要么是后方阀门被镰爪狩群突破。
贾戈武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这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时空信标的温热感在持续,仿佛在催促着他。他的直觉,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也在隐隐指向那条危险的道路。
他回想起程星海的话——“好奇心是毒药”,但同时也想起了钥匙曾提及的——维度穿梭器本身就是驾驭时空的造物,而时空信标,则是用于定位和稳定航道的工具。
或许……这损毁的信标,在这片紊乱的时空中,反而能起到某种意想不到的作用?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指引?
“我们没有选择。”贾戈武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看向灰影,“灰影,评估你的能量储备和结构强度,能否承受短时间的空间撕扯?”
灰影沉默了片刻,反馈信息:“能量储备:67%。结构完整性:93%(。理论可承受阈值:未知。风险:极高。”
“足够了。”贾戈武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李慕云紧了紧,“李博士,抓紧我。灰影,你跟在我后面,注意我的落点!”
他不再犹豫,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尽可能地延伸出去,如同触角般,去感知、去捕捉那条时隐时现的空间脊线上相对稳定的“节点”。
时空信标的温热感成了他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他看准一个脊线相对凝实的瞬间,猛地向前跃出!
这一步,并非踏在实体上,而是踩在了那无形的空间褶皱之上!
一股强大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撕扯力瞬间作用在他全身!
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要将他拉向不同的维度!
“呃!”贾戈武闷哼一声,感觉骨骼都在作响。他咬紧牙关,凭借精神感知和信标的指引,强行稳住身形,找到了下一个落点,再次跃出!
李慕云紧闭双眼,死死抓住贾戈武,强烈的失重感和空间撕扯感让他几乎晕厥。
灰影紧随其后,它的金属身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体表的蓝色能量光流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发出来,抵抗着空间的侵蚀。
它严格复刻着贾戈武的每一个落点,精准得如同镜像。
他们在一条不存在于现实物质世界的道路上亡命奔逃,脚下是吞噬一切的混沌虚无,周围是破碎翻滚的时空碎片。
每一次跳跃都是一次生与死的赌博,每一次落脚都可能踏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贾戈武的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头痛欲裂,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空信标的温热感始终指向前方,在那片混沌的尽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出口”!
“快到……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用尽最后的力量,向着那白光的方向,做出了最后一次、也是最远距离的一次跳跃!
强烈的白光吞噬了他的视野。
剧烈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砰!”
他重重地摔落在坚实的金属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和李慕云一起翻滚出去。紧接着,灰影也带着一身闪烁不定的能量光芒,略显踉跄地落在了他们身边。
贾戈武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们似乎身处另一个类似的维护管道中,但这里的灯光稳定,空气虽然陈旧却不再凝滞,时空那种令人不安的扭曲感也消失了。
他们……成功穿越了静滞场紊乱区最危险的一段?
贾戈武挣扎着坐起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个普通的管道接口,丝毫看不出后面连接着那样一片恐怖的时空断层。
他低头看向胸口的时空信标,那股温热感正在缓缓消退。
一次豪赌,他们侥幸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