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柜内部比贾戈武想象的要大。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大，而是某种空间折叠技术的残余效果——从外面看只是个标准集装箱大小，进来后却有种走进小型仓库的错觉。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金属和绝缘材料老化后的特殊气味，混合着淡淡的、类似臭氧的能量残留。
手电筒的光柱切开黑暗，照亮了积满灰尘的货架。
货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放着各种规格的金属箱、密封罐、还有用防震泡沫包裹的不规则物体。
大部分物品表面的标签已经模糊不清，但有几个箱子上还能辨认出旧纪元的文字标识——“生态样本·第七批”“基因稳定剂·a型”“曲速航行日志备份·未归档”。
“旧纪元的科考运输货柜。”
钥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专业点评的语气，“而且是有一定保密等级的。你看地面。”
贾戈武低头，手电光照亮脚边。
灰尘中有浅浅的拖拽痕迹，不是虫兽或怪物留下的爪印，而是……轮子。小型推车或者搬运机器人的轮印。
“有人来过。”
贾戈武低声道，“而且时间不会太久，这些痕迹还没被新落的灰尘完全覆盖。”
“至少两个标准月内。”
钥匙确认，“目标能量源在货柜最深处，左转，第三个通道尽头。”
贾戈武握紧手里的能量手枪——这是临出发前李慕云用仓库边角料改装的，威力不大，但胜在轻便且能量波动极小，适合在这种密闭空间使用。
他小心地穿过货架之间的通道，手电光不时扫过两侧。
大部分货箱都完好无损，密封条还在。
但也有几个被暴力撬开过，里面空荡荡，只留下一些固定用的泡沫填充物。
“小偷？还是寻宝者？”贾戈武猜测。
“不像。”
钥匙分析道，“被打开的都是标记为‘资料存储’或‘实验日志’的箱子，真正的物资和样本箱基本没动。对方是有选择性地在找信息。”
信息……
贾戈武心中一动。
他加快脚步，按照钥匙指引的方向来到货柜最深处。
这里有一个独立的隔离舱，舱门半开着，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的、有规律闪烁的蓝光。
贾戈武侧身挤进去。
隔离舱不大，约莫十平米。
中央是一个半嵌入地面的圆柱形容器，透明材质，里面装满了淡蓝色的凝胶状物质。而在这凝胶中心，悬浮着三枚拳头大小的晶体——正六面体，表面光滑如镜，内部流转着液态黄金般的光芒。
“高纯度能量电池。”
钥匙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满意，“而且是军用级别的‘冷核聚变·压缩态’，能量密度是标准能量币的十二倍。三枚……足够把信标修复度推到90%以上，还能给你留一枚当‘启动资金’。”
贾戈武没急着去拿。
他的目光被隔离舱角落里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被撬开的小型保险箱，箱盖倒在一边，里面空空如也。
但箱子旁边，散落着几页纸质文件——在电子存储普及的旧纪元，这种实体文件往往意味着最高等级的保密内容。
贾戈武蹲下身，小心地捡起一页。
纸张泛黄发脆，但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是某种实验记录：
“纪元217年·11月3日
‘创世之源’第七次稳定性测试失败。样本Ω-7在注入‘源质’后发生不可控畸变，突破收容，造成b-3至b-7区全面污染。现已启动‘净化协议’，但残余污染已渗透至生态循环系统底层……”
“纪元217年·11月15日
确认‘基因锁’理论存在重大缺陷。‘源质’并非万能钥匙，它会打开所有基因表达的可能性——包括那些我们试图封印的、属于远古生命形态的记忆片段。Ω-7的变异体表现出与‘腐海星’原生生物87%的基因同源性，这不可能……”
“纪元217年·12月1日
最高议会下令封存所有‘创世之源’相关资料，项目永久终止。但我们都知道，已经流出的‘源质’无法回收。它们会像种子一样，在某个时间、某个合适的环境里……再次发芽。”
记录到这里中断了。
贾戈武翻到下一页，发现是张手绘的星图，标注着几个坐标点。
其中一个坐标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备用疏散点·如果‘方舟计划’失败，这里是最后的机会。”
而那个坐标……
贾戈武瞳孔骤缩。
钥匙几乎同时在他脑海里出声：“这个恒星系坐标……比对已知星图数据库，匹配度99.7%。贾戈武，这是你来的地方。”
地球。
或者说，旧纪元人类认知中的“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
“这个货柜……”贾戈武声音有些干涩，“是从地球出发的？”
“大概率是‘方舟计划’的支援舰或科考船的一部分。”
钥匙分析道，“在灾难发生时，它可能正在执行外围任务，因此逃过了主舰队的覆灭。但不知为何流落到了万流港，成了‘废渣’的一部分。”
贾戈武快速翻看剩下的几页纸。
都是零散的记录，有的提到“基因锁工程”，有的提到“灵能觉醒者收容计划”，还有一张潦草的示意图，画着某种巨大的、树状的生物结构，旁边标注：“‘世界树’原型机·以行星地核为根，以大气层为冠，构建全球生态调控网络——理论可行，但需要至少三枚‘冷核聚变·压缩态’作为启动能源。”
三枚。
贾戈武看向隔离舱中央那三枚流光溢彩的能量电池。
所以之前来的人撬开了保险箱，拿走了更重要的资料，却把这些“过期”的实验记录和这三枚电池留下了？
不对。
他重新检查保险箱，在箱盖内侧发现了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微型数据接口——那是旧纪元常用的物理加密备份口。
“钥匙，能读取吗？”
“需要连接信标作为中转……稍等。”
几秒后，一段加密数据流被破解还原，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呈现在贾戈武面前。
是一个视频日志。
画面里，一个穿着旧纪元科研制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镜头前，神情疲惫而决绝。
“我是‘方舟-III号’首席生态学家，李维民。如果有人在未来找到这段记录……那么，请听好。”
老人深吸一口气。
“‘创世之源’不是武器，也不是能源，它是一个……错误。我们试图用‘源质’重新编写生命代码，让人人都能成为‘神’。但我们忽略了，生命的进化是亿万年的试错，而‘源质’就像按下了百倍速的快进键，还把随机性拉满了。”
“失控是必然的。”
“但并非所有‘源质’实验都失败了。在灾难爆发前，我们秘密进行了另一项计划——‘归乡者’。”
画面切换，显示出一组复杂的基因图谱。
“我们筛选出三百名拥有特殊基因表达的‘潜在觉醒者’，将他们的基因样本与‘源质’的稳定变体结合，封装进特制的‘时空信标’中。这些信标被设定为，在检测到合适的环境参数时自动激活，唤醒其中的基因模板，并以‘量子纠缠·信息投射’的方式，在目标地点重塑载体。”
贾戈武的手微微发抖。
“这个计划的目的，”
李维民继续道，“是在‘源质’污染彻底毁灭文明之前，把‘火种’送到其他时间线、其他可能性中。不是逃命，而是……播种。”
“每一个‘归乡者’，都携带着旧纪元最精华的知识库片段，以及一组‘基因钥匙’。当他们在新的世界苏醒，成长，最终接触到‘源质’的残余时……那组基因钥匙会启动，赋予他们解读、控制甚至净化‘源质’的能力。”
画面暗了下去。
最后一行字浮现：
“项目编号：hER-07
实验体代号：贾戈武
状态：已投送·坐标已锁定·载体重塑完成
基因钥匙激活条件：接触‘源质’变异体并存活”
全息投影消散。
隔离舱里一片寂静，只有能量电池发出的、规律的嗡嗡声。
贾戈武站在那里，很久没动。
hER实验体。
那个在洪阿汤加岛基地里沉睡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身体。
那个被brain博士疯狂研究、最终导致基地爆炸的“实验材料”。
那个……他自己。
“所以我不是‘穿越’。”
贾戈武喃喃道，“我是……被‘投送’过来的？从一个失败的时间线，送到这个还有希望的世界？而那具身体之所以沉睡，是因为‘载体重塑’完成后，真正的‘我’需要时间在精神层面同步？”
“逻辑上成立。”
钥匙平静地说，“‘量子纠缠·信息投射’是一种理论上的超光速信息传输方式。你的意识、记忆、人格，被编码成信息流，跨越时间线投射到这个世界的‘载体’中。而原时间线的身体，因为信息缺失，会进入深度休眠，等待可能的‘回传’。”
“那为什么我会认为自己是‘从元纪元穿越来的金融精英’？”
“信息投射过程中的保护机制。”
钥匙解释，“过于强烈的‘异世界认知’可能导致载体大脑的排异反应。所以你的记忆被包装成了‘穿越’，让你更容易接受现状。现在你接触到真相，保护机制自然解除了。”
贾戈武按了按太阳穴。
所以，他不是bUG，不是意外，而是一个……计划好的“火种”。
一个被旧纪元人类在绝望中，扔向无数可能性中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漂流瓶。
而现在，瓶子靠岸了。
“钥匙，”
贾戈武突然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是hER实验体，知道‘归乡者’计划，所以你才选择了我作为‘代行者’？”
短暂的沉默。
“我知道你体内有‘源质’相关的基因钥匙。”
钥匙承认，“但我不知道具体的计划内容。旧纪元人类在某些方面的技术水平……超出了我的预估。”
“那现在呢？”贾戈武看向那三枚能量电池，“有了这个坐标，有了这些信息，再加上足够的能量……”
“你可以尝试‘回家’。”
钥匙的声音变得严肃，“但不是回你记忆中的‘元纪元’，而是回到这个时间线的‘地球’——那个被灾变摧毁，又在新纪元中艰难重建的世界。”
“我的故乡。”贾戈武轻声道。
“是的。但贾戈武，我必须提醒你。”
钥匙说，“按照记录，你现在纪元的地球，依然存在‘源质’的残余污染。麻曦、那些变异虫兽、甚至你觉醒的能力，都可能与‘源质’有关。你体内的基因钥匙，对那些存在而言，既是解药，也是……诱饵。”
“所以更得回去了。”
贾戈武弯腰，开始小心地取出隔离舱中的能量电池，“猴子他们还在战斗，麻曦背后显然有更大的势力。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
“如果旧纪元的人类拼尽最后力气，把‘火种’送到这里，那这火种就不能只用来照亮我自己。它得回去，回到最开始燃烧的地方。”
三枚电池被依次取出，放进特制的能量隔离箱。
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还有某种使命。
“钥匙，修复信标需要多久？”
“三枚电池全部充能，需要四十八个标准时。修复度预计达到92%，可以解锁‘短程精准跃迁’功能——误差不超过五公里。”
钥匙计算道，“但贾戈武，一旦你返回地球，万流港这边的‘奇迹工厂’怎么办？李慕云和灰影呢？”
贾戈武拉上隔离箱的拉链。
“那就得跟他们好好聊聊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实验记录，弯腰将它们仔细收好，装进随身背包。
这些纸张，这些真相，这些跨越时间的嘱托。
该带回家了。
当他转身走出隔离舱时，背包里除了电池和文件，还多了另一样东西——从某个被撬开的资料箱角落里，捡到的一枚小小的、生锈的徽章。
徽章上是旧纪元人类联邦的标志，下面刻着一行小字：
“为了所有尚未到来的黎明”
贾戈武握紧徽章，推开货柜门。
外面，废渣区的风带着尘埃吹过，远处港口的灯火如星海般蔓延。
该回去了。
然后，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