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中秋又要到了。宫里宫外都开始张罗着过节的事儿,御膳房天天飘出烤月饼的香味,惹得承玥那丫头没事就往厨房跑。
娘亲!今儿个一大早,小丫头又兴冲冲地跑来,厨娘说今年要做莲花馅儿的月饼,您说新奇不新奇?
我正对着礼部送来的中秋宴名单发愁,闻言勉强笑了笑:是挺新奇的。
承玥凑过来,扒着桌沿看我手里的名单:娘亲,您怎么看着不太高兴啊?
我揉了揉太阳穴。哪能高兴得起来?这名单上,三皇叔一家子赫然在列,连他那个远房外甥女苏婉清都请来了。要说这苏婉清,去年及笄后就常在京城贵女圈里走动,听说是个才貌双全的,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晚膳时我跟萧绝提起这事儿,他倒是不太在意:三皇叔毕竟是长辈,中秋团圆宴,不请他说不过去。
可是...我犹豫着,我总觉得他最近安静得反常。
承宇插话道:娘亲放心,儿臣派人盯着呢。三皇叔这些日子除了去茶馆听曲,就是在府里养花逗鸟,安分得很。
承轩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开口:越是安静,越要小心。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三皇叔那个人,怎么可能真这么安分?
中秋那天,宫里早早地就热闹起来。承玥非要穿那件新做的鹅黄色宫装,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娘亲您看,像不像月宫里的小兔子?
我给她理了理衣领:像,咱们玥玥最好看。
话是这么说,我这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轮圆月被乌云遮住,醒来就心慌得厉害。
晚宴设在御花园的望月台。今年比往年更热闹些,除了皇室宗亲,还有些得力的朝臣及其家眷。灯火通明中,丝竹声声,歌舞升平,好一派盛世景象。
三皇叔一家来得不早不晚。他今日穿着绛紫色朝服,满面红光,见谁都是笑呵呵的。跟在他身后的苏婉清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貌美,一身水蓝色衣裙,举止端庄得体。
臣携小女婉清,恭祝陛下、娘娘中秋安康。三皇叔行礼时,眼睛却悄悄往承轩那边瞟。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酒过三巡,三皇叔就起身道:陛下,婉清这孩子自幼习琴,今日特地准备了曲《月宫秋》,想为陛下和娘娘助兴。
萧绝笑着准了。苏婉清施施然走到琴案前,玉指轻拨,琴声淙淙流出。不得不说,这姑娘琴艺确实精湛,一曲终了,满座皆赞。
二殿下,她忽然转向承轩,声音柔婉,听闻殿下精通音律,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承轩正低头喝茶,闻言顿了顿,起身礼貌地回道:苏姑娘琴艺高超,在下不敢妄加评论。
这回答得体,我却瞧见他眉头微蹙。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
更让我心烦的是,那苏婉清之后总找机会往承轩身边凑。一会儿问学问,一会儿谈诗词,殷勤得过分。
承玥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娘亲,那个苏姐姐怎么老缠着二哥啊?
我捏了捏她的小手,没说话。这丫头都看出来了,三皇叔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好在承轩一直保持着距离,客套却疏离。倒是承宇,看不过去似的,几次三番把话头引开。
宴至中途,我总觉得有道视线一直盯着我们这边。四下里看了看,却又找不见人。直到不经意间瞥见假山后一闪而过的衣角,心里才猛地一沉——那颜色,像是北狄人的服饰。
怎么了?萧绝察觉到我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我摇摇头:许是眼花了。
话虽如此,这后半场宴席我是食不知味。好容易熬到宴散,送走了宾客,我立即让玉衡去查今晚入宫的人员名单。
回到寝宫,承轩跟着来了。这孩子,果然也有察觉。
娘亲,他神色凝重,那个苏婉清...有问题。
我让他坐下细细说。原来苏婉清与他交谈时,几次不经意间提起北狄的风土人情,还说羡慕他能游历四方。
她说这些话时,眼神闪烁,不像真心羡慕,倒像...试探。
我心里发紧。三皇叔这是把主意打到轩儿头上了?
更让我担心的是,玉衡查了一圈回来,说今晚的宾客名单并无北狄人。那我看见的那抹衣角又是怎么回事?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萧绝被我吵醒了,轻声问:还在想今晚的事?
我转过身面对他:我总觉得要出事。三皇叔突然把外甥女推出来,又是在轩儿刚立了功的时候...
萧绝沉默片刻,道:宇儿今日与我说,三皇叔最近与几个边关将领来往甚密。
什么?我猛地坐起身,他怎么不早说?
也是刚查到的。萧绝叹了口气,朕已经让人去细查了。你放心,有朕在,绝不会让他们伤到孩子们。
话是这么说,可我哪能放心?这中秋的月亮明明圆得像个玉盘,我却觉得它照得人心里发慌。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了趟学堂。承轩正在给学生们讲《论语》,声音清朗,举止从容。可细看之下,他眼下的淡青显示他昨晚也没睡好。
下课後,我把他叫到一旁:昨晚没休息好?
他笑了笑:娘亲看出来了?随即正色道,儿臣只是觉得...这京城看着太平,实则暗流涌动。三皇叔不足为惧,可他若真与北狄有牵扯...
我心头一紧。这也是我最怕的。北斗之乱才平息不久,若再起波澜...
娘亲放心,承轩看出我的担忧,儿臣会小心的。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儿臣觉得,该找个机会再往北狄走一趟。
我吓了一跳:这怎么行?你才回来多久?
正因为才回来不久,才更该去。他目光坚定,有些事,只有在那边才能查清楚。
我还想再劝,他却转了话题:娘亲可知,苏婉清今早递了帖子,想来学堂听讲?
这消息像块石头砸进我心里。三皇叔的动作,比我想的还要快。
回到寝宫,正好碰见承宇来请安。听说这事儿,他冷哼一声:她倒是心急。娘亲放心,儿臣已经吩咐下去了,学堂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我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忽然觉得孩子们真的长大了。宇儿越来越有储君的气度,轩儿也越发沉稳可靠。
可是...这心里头的不安,怎么反而越来越重了呢?
下午陪着承玥在御花园玩,小丫头突然指着天空说:娘亲您看,月亮还没圆呢,怎么就有个圈圈围着它?
我抬头一看,果然,月晕环绕,这在民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是月晕,我摸摸她的头,说明要变天了。
是啊,要变天了。这表面的平静,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晚膳时,萧绝说起边关传来消息,北狄几个部落最近不太安分,时有摩擦。
说起来,他像是突然想起,阿日兰前几日来信,问轩儿安好。
承轩筷子顿了顿:阿日兰王子...还惦记着儿臣?
何止惦记,萧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信里还问,大周皇室可还需要北狄的骏马。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看向承轩,见他耳根微微发红,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孩子,莫不是...
可是眼下这情形,若真与北狄牵扯太深,怕是更要惹来非议。
夜里,我独自在院里散步。月光清冷,秋风已有凉意。忽然看见承轩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望着北方的天空出神。
我走过去,他竟没察觉。
想什么呢?我轻声问。
他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月亮不管在哪儿看,都是一样的。
这话里有话。我在他身边坐下:可是想念北狄了?
他沉默良久,才道:娘亲,有时候儿臣觉得,自己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大周,一半在北狄。哪边都舍不下。
我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傻孩子,不管你人在哪儿,心在哪儿,都是娘的儿子。
他靠在我肩上,像小时候那样。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沉稳睿智的二皇子,只是个迷茫的年轻人。
娘亲,他低声说,如果...如果儿臣真要再去北狄,您会生气吗?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只要你考虑清楚了,娘都支持你。
话是这么说,我这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三皇叔虎视眈眈,北狄局势未明,这时候轩儿要去北狄,岂不是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可是...看着他眼中的期待,我又不忍心阻拦。
这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轩儿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身后却有一支冷箭对准了他。我惊叫着醒来,冷汗涔涔。
窗外,月已西斜。我知道,这个中秋过后,很多事情都要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