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外,刚刚被劝退的人群不知何时又聚拢了起来,围成了一个圈,对着诊所门口指指点点。
圈子的正中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服的中年女人,正跪在台阶上。
她头发凌乱,满脸都是风霜刻下的痕迹,额头上已经磕破了,渗出的血混着灰尘,糊了一片。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铁门上。
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一顶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兜帽,一动不动。
“开门。”韩冬心里咯噔一下。
“哗啦——”
王大爷一把将卷帘门拽起一半。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那持续不断的撞击声也戛然而止。
跪着的女人缓缓抬起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韩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行了行了,别演了。”韩冬被今天这阵仗搞得有些心烦,“今天不营业,要看病明天再来,挂号费一万,先准备好钱。”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足以劝退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可那女人听到后只是身体一僵,随即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回头一把扯掉了身边那个孩子头上的兜帽。
“求求您……韩神医……救救我的孩子……”
当孩子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周围围观群众的议论声、惊呼声瞬间消失。
诊所里的夏小婕和苏莹雪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让惊叫声冲出喉咙。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大爷,嘴里那句“滚犊子”硬生生卡在了半路。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脸。
整张面皮像是被烈火融化后又随意捏合的蜡块,扭曲、狰狞地黏在一起。
眼睛、鼻子、嘴巴,所有的五官都错了位,挤压成一团模糊的肉色疤痕组织。左边的眼皮和脸颊的肉瘤粘连,让那只眼睛永远无法闭合,只能露出一颗黑洞洞的眼球。
这已经超出了丑陋的范畴,这是一种纯粹的、让人脊背发凉的恐怖。
韩冬脑子里那些插科打诨的骚话,在这一刻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见过疑难杂症,见过稀奇古怪的病,但他没见过这么彻底的“毁坏”。
“三年前……化工厂爆炸……”女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抱着自己的孩子,与其说是哭诉,不如说是在陈述一段早已麻木的往事,“他爸是消防员,没出来……孩子当时也在附近,被烧成了这样……”
“我们跑遍了全国的大医院,京城的,沪上的……植皮手术做了十几次,每次都说有希望,可每次做完就是这个样子……”
女人的声音很平,没有太多的情绪,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却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加沉重。
“他才十三岁啊……因为这张脸他连门都不敢出。同学都叫他怪物……他自己拿刀片割过手腕,喝过农药……都被我救回来了……可我还能看他多久啊……”
“韩神医,我听说了您的事,您是活神仙……求求您救救他吧……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我给您做牛做马,我这条命给您都行!”
说着,她又要跪下磕头。
韩冬一把扶住了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苏莹雪递了个眼色。
苏莹雪定了定神,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走了过去。她戴上专业手套,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男孩脸上的皮肤。
她看得越久,脸上的神色就越凝重。
几分钟后她站起身,走到韩冬身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韩医生,不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无力。
“是4度烧伤,深达肌肉层甚至骨骼。现在看到的是反复植皮失败后导致的过度疤痕增生和组织粘连。皮下的血管和神经组织基本都坏死了,根本没有建立正常血运的条件。再做任何手术都只是在他身上多割几刀,不会有任何效果的。”
“现代整形医学,对他这种情况……已经到头了。”
苏莹雪的话敲碎了那位母亲眼中最后的光。她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而那个始终沉默的男孩却异常的平静。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母亲抱着他的腿,那只唯一能看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韩冬。
韩冬的内心此刻正在天人交战。
苏莹雪说得没错,用常规手段别说他,就是把全世界最顶尖的整形外科专家请来对着这张脸也只能摇头叹气。
他那些系统出品的药膏,对于这种大面积的毁灭性损伤也只是杯水车薪。
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只有那台还躺在系统空间里,连他自己都只用橘猫实验过一次的【光能AI生物治疗仪】。
那玩意儿已经不是“医术”了,那是“创世”。
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体p图”,是逆转一切物理损伤的“上帝之手”。
可这东西一旦暴露……
韩冬不敢想。
他现在被誉为“神医”、“国之重器”,那是因为他展现出的能力还在“天才”和“奇迹”的范畴内。可如果他能把一个彻底毁容的人凭空变回原样,那他就不是天才了,他是怪物。
他会被切片研究的。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拒绝吧,就说自己也无能为力。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的视线就和那个男孩对上了。
在那张扭曲可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那是一种早已接受自己是怪物,并准备以怪物身份度过余生的眼神。
这眼神像一根针,瞬间刺穿了韩冬所有的懒散、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明哲保身。
去他妈的风险。
去他妈的切片。
老子是神医。
神医要是都见死不救,那还算个屁的神医。
韩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犹豫和权衡都吐出去。
他走到女人面前,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别哭了。”他平静地小声说道,“这孩子,我接了。”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冬。
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但是。”
韩冬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女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千恩万谢,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从现在开始,怎么治,什么时候治,在哪里治,必须也只能全部听我的。”
“你不能问,不能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能做到吗?”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还没从巨大的狂喜中反应过来。
“能做到吗?”韩冬又问了一遍。
“能!能做到!”女人回过神来,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点头,眼泪再次决堤。
韩冬不再看她,转身对诊所里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说道。
“关门,都进来。”
他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环境,一个完美的借口。
一个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扮演一次上帝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