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不是自然风歇的静止,更像是被强行按停,连空气中的微尘都停止了流动。
万剑冢主峰脚下,乌神所在位置有袅袅青烟飘散。
那并不是火焰燃烧后的烟尘,而是空间被极致剑意撕裂后,正在缓慢愈合时溢散出的规则碎片。
乌神消失了。
连同他身周的蛊虫黑雾,都在那一剑之下蒸发得干干净净。
项天霸手中的霸王枪,“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这声脆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但他似乎毫无察觉。
这位素以狂暴着称的枪修天才,此刻双眼发直,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震惊得一动未动。
“这……是什么?”
柳生雪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引以为傲的双刀自行崩解。
她的心怕了,刀意也自动消散了。
没人回答。
人群后方,一块焦黑的巨石阴影里,李默瘫坐在地上。
他双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掀开,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疼。
他刚才牺牲同伴才好不容易求得了一线生机。
但还没来得及庆幸,乌神就没了。
李默抬起头,脸上挂着一种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
“可笑。”
他嘴唇蠕动,声音嘶哑。
“太可笑了。”
他为了多活一秒钟而不惜出卖灵魂。
但在山巅之上的人眼里,这些又算什么?
蚂蚁为了争夺一粒米而互相撕咬,巨人路过,一脚踩下。
甚至不是踩下。
只是路过时带起的风,就把他们吹散了。
“这就是……力量?”
李默眼中的恐惧逐渐变质,变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他想跪拜,想嘶吼,想把心挖出来献给山巅的两人,只求能换来那种力量的一丝垂青。
就在这时。
天,暗了。
不是乌云,不是黑雾。
万剑冢的地底深处渗出了一片灰色,瞬间染透了苍穹。
刚刚才平复下来的空间,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噗!”
李默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直接被一股无形重压拍进了泥土里。
不仅是他。
项天霸、柳生雪,所有幸存的人,在这一刻,全部双膝跪地。
不是他们想跪,是这方天地的规则变了。
重力,不再是重力。
是剑意。
每一寸空气,都变成了一柄重达万钧的无形之剑,压在他们的脊梁上。
“谁……在那?”
项天霸咬碎了牙齿,拼命想要抬起头,但脖颈处的骨骼发出咔咔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
主峰之巅。
阿木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那一剑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如果不是人冢合一的状态还在勉强维持,他现在已经昏迷。
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阿木转过头,眼神虽然疲惫,却亮得吓人。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苏澈摇了摇头。
“不用说。”
苏澈松开手,目光越过阿木,看向前方虚无的空气。
“做得不错。”
简单的四个字。
阿木那张常年木讷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但这笑容只维持了一瞬,就被一股寒意冻结。
前方的虚空猛然裂开。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势,就像是一张陈旧的宣纸被人轻轻撕开。
无数灰色的气流汇聚,慢慢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没有五官,没有肢体细节。
那仅仅是一团意志。
这股意志在剑冢沉睡了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岁月,只剩下执念支撑。
人形虚影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地方,虽然看不出眼睛,但苏澈和阿木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冷漠。
腐朽。
高高在上。
“越界了。”
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神魂深处炸响。
像是古老的钟鸣,带着审判意味。
阿木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声音里蕴含的剑意,直接冲击了他的本源。
苏澈面无表情,只是向前迈了半步,挡在了阿木身前。
那股冲击神魂的声浪,在触碰到苏澈身前三寸时,悄无声息地消散。
“你是谁?”
苏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路。
灰色的人形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对苏澈能挡住自己的声音感到一丝意外。
“吾乃,守墓人。”
声音再次响起,宏大而苍凉。
“万剑归宗,死者为大。此地乃剑之坟茔,生人勿近。”
虚影抬起了一只模糊的手臂,指了指阿木,又指了指山下跪伏的人群。
“尔等,惊扰了亡灵。”
“那把剑。”虚影的手指最终定格在阿木手中的断剑上,“是你偷了本源。”
阿木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眼中闪过一丝倔强。
“借。”苏澈纠正道。
“未得吾允,便是偷。”
守墓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窃取本源,扰乱因果。该杀。”
话音落。
山下的压力骤增十倍。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几个修为稍弱的天才,身体直接在重压下崩裂,化作一团血雾。
血雾没有散开,而是瞬间被地面吸收,仿佛是这万剑冢在进食。
项天霸双膝深深陷入岩石,七窍流血。
柳生雪的白衣已被鲜血染红,意识模糊。
在这个守墓人眼中,他们和阿木没有区别。
都是小偷,都是虫子。
既然醒了,那就打扫干净。
这就是他的逻辑。
苏澈看着这一幕,眼神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你要杀他们?”苏澈问。
“清扫灰尘。”守墓人回答。
“还要杀我的人?”苏澈指了指身后的阿木。
“窃贼首恶,当诛。”守墓人理所当然。
“懂了。”
苏澈点点头。
他原本是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的,即便刚才乌神陨落,他也未曾起身。
但现在,他站了起来。
动作很慢,很随意。
但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原本压在山巅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苏澈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距离灰色虚影不到五步的地方。
这个距离,对于剑修来说,是生死线。
“你是上古剑神留下的一缕残魂?”苏澈打量着对方。
“吾乃意志。”守墓人纠正,“剑神已逝,意志长存。吾守此冢三万年,镇压一切外道。”
“三万年。”
苏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守了三万年,就守着这么个破地方?”
灰色虚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整个万剑冢的剑气都在这一刻暴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
“放肆!”
神魂怒吼。
“小辈,你懂什么?此乃剑道圣地,万剑归宿……”
“那是坟墓。”
苏澈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如利刃切开黄油,直接把守墓人的宏大叙事切得粉碎。
“剑,是凶器。是杀人技。也是守护道。”
苏澈看着那团虚影,目光如炬,“剑这种东西,要么握在手里,饮血高歌;要么断在战场,化作废铁。”
“把剑埋在土里,像供祖宗一样供着,还美其名曰万剑归宗?”
苏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不叫剑冢。”
“这叫垃圾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山下,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项天霸等人,虽然听不见山顶的对话,但他们能感觉到,头顶沉重的压力突然变得狂暴起来。
灰色虚影突然膨胀,原本模糊的五官位置,裂开了两道惨白的缝隙,像是眼睛。
“你,在,找,死!”
守墓人不再多言。
他抬起了那只由剑气凝聚的手,对着苏澈遥遥一指。
这一指,没有花哨。
调动的是整个万剑冢三万年来积攒的剑意。
山下的地面开始崩塌,无数埋藏在地底的残剑发出哀鸣,它们的剑意被强行抽取,汇聚向山巅。
这是天道的一击。
在这个万剑冢里,守墓人就是天。
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阿木脸色大变,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就要强行冲上来挡在苏澈面前。
“退下。”
苏澈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阿木身形一僵,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
他停住了,但手中的断剑依然死死指着守墓人。
苏澈看着那根点向自己眉心的手指。
那上面缠绕着灰色的死气,带着一种让万物凋零的枯寂感。
很强。
如果是普通的化神境,甚至陆地神仙,在这一指面前,都会神魂俱灭。
但苏澈甚至没有眨眼。
他只是看着那个守墓人,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怜悯。
“你刚才说,阿木的剑,是偷的?”
苏澈忽然开口。
那根恐怖的手指在距离他眉心一寸处生生停住。
不是守墓人留手,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苏澈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做了一个剑诀。
很随意的姿势。
就像是私塾里的先生,那是拿起戒尺的姿势。
“其实你说错了。”
苏澈看着近在咫尺的死亡手指,轻声说道:
“他没偷。”
“因为这原本就是我的道。”
“而你……”
苏澈指尖微亮。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一抹淡淡的白色荧光。
但这抹荧光出现的瞬间,周围那铺天盖地的灰色死气,像是遇到了天敌,疯狂地向后退缩。
“你的时代,过去了。”
苏澈的声音很轻,却响彻天地。
“你的剑,太老了。”
守墓人的虚影开始剧烈颤抖,两道惨白的眼缝里,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惊恐。
他感觉到了。
苏澈指尖的那一点光,不是剑气,不是剑意。
那是……源头。
如果说守墓人的剑道是一潭死水,深不见底。
那苏澈手中的,就是刚破土而出的嫩芽,虽然微小,却能顶破巨石。
“让我,教你一招新的。”
苏澈说完,手指对着庞大的灰色虚影,轻轻一划。
动作轻柔,如抚琴弦。
“嘶——”
一声轻响。
点向苏澈眉心的灰色手指,直接断裂。
紧接着,是手臂、肩膀,乃至整个身体。
高高在上的守墓人,在这一划之下,被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
天地间的灰色,瞬间褪去。
阳光,重新洒了下来。
苏澈收回手,负手而立,看着面前正在重新缓缓凝聚的虚影,淡淡道:
“滚。”
守墓人的残躯在空中翻涌,发出一阵听不出含义的嘶吼。
那是愤怒,是不甘,更是三观破碎后的迷茫。
他的守护之道,被斩断了。
被一个少年,以一个剑指轻描淡写地斩断了。
山下。
压力骤然消失。
项天霸整个人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地。
他抬起头,看着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年。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战意,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
“变天了……”
柳生雪双手支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望着山巅喃喃自语。
从今天开始,这万剑冢,它姓“苏”。
山巅之上。
苏澈并没有乘胜追击。
他看着正在重组的守墓人,眼神依旧平静。
杀一个残魂很容易。
但,万剑冢还有用,这个守墓人也有用。
“不服?”
苏澈看着那团明显缩小了一圈的虚影,问。
虚影沉默了许久,才传出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
“那是……什么剑?”
他问的,是刚才那一划。
明明没有任何繁复的变化,没有引动天地异象,为何能斩断他的规则?
苏澈笑了笑。
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漠然。
“想学?”
苏澈转身,走向阿木,留给守墓人一个背影。
“先学会怎么跪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