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我也心存疑惑。
按理说,傩戏是带着神性的舞蹈。
怎么还有鬼物敢如此放肆的戏弄傩的扮演者?
原本陈飞雪是没打算跟着一起来的。
在我的要求下,她才随我们同行。
因为小孩子的鬼魂有两个特征:
一是好奇心特别重。
二是还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没吃过苦,所以比较留恋人间。
是属于比较难镇走的鬼物之一。
如果可以借着母性的温暖安抚,或者能顺利一些。
这也是我要求陈飞雪跟我们同行的原因。
别问为什么父爱不可以。
因为父爱如山,母爱如水。
什么时候见过山开口说话的?
也好在我们去的比较早,那些傩戏的舞者都还没走。
于是我让黄先生为我引荐,与他们的班头沟通了起来。
班头姓“齐”,今年将近八十岁,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傩戏的传承人。
他手底下带着这么一群徒弟。
平日里也接一些商演赚个养活班底的衣食钱。
齐老爷子虽近高龄,但背不驼、耳不聋,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
或许是多年演绎神灵的缘故,齐老爷子身上有一种威严感。
从他训斥做错动作的徒弟,而那个徒弟也没有半点不服气上就能看出。
我问齐老爷子那晚的事情。
齐老爷子所说的,和黄先生的并无二般。
于是我把我的疑问说出来了,希望这位傩戏的老行尊能够为我解惑。
齐老爷子说,当晚的排练是没有戴代表神明的傩面具的,穿的也是便装。
我恍然大悟,心里有了猜想。
前面说了,小孩子的鬼魂好奇心特别重。
应该是他看到这里聚集这么多人在手舞足蹈,认为好玩就跟着一起了。
于是我和黄先生说了这个猜想。
并且询问他,从这里回家之后,有没有其他怪事发生。
黄先生说没有。
最后我就问了当晚被“骚扰”的所有扮演者。
统一给我的回答的,都是没有。
那就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那个小孩子的鬼魂应该是被胞衣所吸引过来,然后盘踞在这个原本的无人村。
之后见到这么多人在跳舞,贪玩的天性下就让他现了身一起玩。
我拿出罗盘在整个园区里逛了一圈,进行最后的查证。
罗盘的盘相告诉我,那小孩子的鬼魂确实没有害人之心。
于是接下来就要把小孩子的鬼魂给喊出来,然后镇他离开。
因为黄先生的工作性质,所以他负责把他的同事们全部支走。
当然,傩戏的舞者们也都要避开。
但齐老爷子留下来了。
齐老爷子跟我说,从某个角度来看,我和他属于“同行”。
他扮演神明驱鬼,而我则是真的驱鬼。
齐老爷子还说,他扮演神明用傩戏驱鬼逐疫了一辈子,没有见过真正的驱鬼。
如果能见到这一幕,或许他能在傩戏上有所提升。
这也是他坚持的理由。
我很佩服这样一个古稀之年,却还在坚持提升自己专业能力的老人家。
我不忍心拒绝,所以就答应了。
由于我没有关于这个小孩子鬼魂的任何信息,普通的喊魂方法不见得奏效。
所以我请齐老爷子把他几位徒弟叫出来,再跳一次傩戏。
我是这样想的:
既然那个小孩子的鬼魂是被傩戏的舞姿所吸引来的,那就用同样的方式再吸引他一次就好了。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做些事情,来保证齐老爷子的徒弟们安然无恙,同时也要把小孩子的鬼魂给困住。
如果让他跑了,下一次这个方法就不见得会奏效了。
于是我在主干道上,用红绳圈了一块范围比较大的地方。
同时在西方留了一道口子。
这在我们行业里叫“气口”。
类似于捕鱼的鱼笼。
然后我告诉齐老爷子的徒弟们,等下就在这个圈子里跳傩戏,千万别出圈子!
最后,齐老爷子、陈飞雪、我,我们三人躲在一边。
主干道上就由齐老爷子的徒弟们,穿着便装进行排练。
其实也没有等多久,当我的罗盘开始异动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小孩子的鬼魂来了。
于是我赶紧跳出来,对齐老爷子的徒弟们喊:“快出圈子!”
一边喊,我一边撒了一把石灰到西方的缺口上,补上气口。
按照罗盘的显示,小孩子的鬼魂就在我用红绳围成的圈子里。
只是现在这个圈子很大,我需要缩小它。
在用红绳圈地的时候,我就用了一种系绳结的方式,预留了两根活动的线头。
我自己拿着一头,让陈飞雪帮我拿另外一头。
数1、2、3后,我们同时轻轻的拉动。
红绳的圈子就开始逐渐回缩,直到缩成只有一双脚并排站着的大小。
有红绳做界,小孩子的鬼魂是不可能跑出来的。
接下来就是镇他离开了。
我让陈飞雪对着圈子里说话。
至于说些什么,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教了她。
她得扮演一位母亲,用母爱去感化这个小孩子的鬼魂。
让他能心甘情愿的被我镇走。
但可惜,我们的陈飞雪在她小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没有享受过母爱,也暂时没有成为一个母亲,她的演绎始终缺了那股打动人心的力量。
鬼魂可不会去听你说的话,也不会去观察你说话时的神态是否诚恳。
他们判断劝说之人是否真诚的方法,就是依靠对人心的感知。
不要以为鬼没有这个能力。
首先,人类的情感并不是从肉身中发出的。
而是由内在的魂魄所产生的。
所以情绪、情感,在本质上就是一种阴性能量。
而鬼物对于阴性能量的接收程度远超于有肉身的我们。
毕竟活人还会因为神态、动作、语气、话术等因素所干扰。
鬼物可不会。
他们感应的是说这话时的魂魄变化。
其实活人也能感应到的。
比如我们看某个演员表演一场戏。
就算你把那段话术、语气、甚至那个演员的表演方式照搬过来,都没有他说出来那样能够打动人。
这就是所谓的“入戏”。
从骨子里相信,由魂魄产生的感染力!
我们把这个叫做“真诚”!
世间套路千万个,唯有真诚才是必杀技!
所以很遗憾,陈飞雪同志失败了。
但齐老爷子其中一位女性徒弟,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她应该是明白了我们要做什么。
经过她自己都流下眼泪的劝说,罗盘终于有了反应。
只是劝说完之后,她就默默地退出了场地,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后来齐老爷子告诉我,她这个徒弟的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对她的打击非常大。
甚至一度出现了癔症,幻想着她孩子还在身边……
也正是这样,在机缘巧合下她认识了傩戏。
心里一直想祈求神明保佑她那夭折的孩子,能够顺利投胎成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齐老爷子就收了她做徒弟。
难怪她的劝说,让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接着,我点香镇走了这个小孩子的鬼魂。
我跟着师父处理委托几年,自己也出道了一段时间。
自问情绪方面已经不会被委托所影响。
但是这一个委托,为演好一出傩戏而奉献一生的齐老爷子、那一位痛失孩子的母亲,都让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当然,我还是收了钱的。
因为当时的我身无分文,还是要吃饭的。
原本我以为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和齐老爷子再难见面。
可没想到第三天,齐老爷子就通过黄先生,来了我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