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失控的混双半决赛，最终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收场。林远在吼出那些话之后，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没等裁判宣布最终结果（他们最终在决胜局落败），也没看任何人，径直抓起自己的球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场馆，留下满室的震惊与死寂。
苏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球场的。
她只记得周雨薇和几个女队员迅速围了上来，簇拥着她，隔绝了那些或同情、或探究、或难以置信的目光。她们关切的话语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整个世界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隔音的毛玻璃。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生理性的绞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林远那双猩红的、充满厌恶和决绝的眼睛，和他那淬毒般的话语，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我们只是搭档！”
“不用你假好心！”
“别再多管闲事了！”
原来，她这些年珍视的并肩作战的情谊，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图理解的关心，在他眼里，都只是“假好心”和“多管闲事”。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回到宿舍，周雨薇担心地想要陪她，被她轻声却坚定地拒绝了。她需要一个人待着。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门口的地板上。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泪流。泪水滚烫地滑过她冰凉的脸颊，滴落在运动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剧烈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她内心的崩溃。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
那一晚，她几乎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上，起床号照常响起。苏晓睁开红肿干涩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呆滞了几分钟。然后，她坐起身，走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试图压下眼睛的肿胀和心底的荒芜。
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再这样了。
她的梦想是乒乓球，是世界冠军，不是为了一个将她真心践踏在地的人而黯然神伤。
她对着镜子，努力地、一点点地，扯动嘴角的肌肉，试图弯起一个弧度。失败了几次后，一个看似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疏离感的笑容，终于出现在镜中人的脸上。
很好。
从今天起，她就是这样的苏晓。
当她出现在食堂时，周雨薇和其他几个相熟的女队员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晓晓，你……没事吧？”周雨薇试探着问。
苏晓端起一碗清粥，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脸上是那种刚刚练习好的、平静无波的微笑：“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快吃饭吧，一会儿还要训练。”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昨天那场席卷了整个球队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周围几个想开口安慰的队员，看到她这个样子，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地低下头吃饭。
而就在这时，林远的身影出现在了食堂门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有些嘈杂的食堂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他，又迅速在他和苏晓之间来回逡巡。
林远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憔悴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他的嘴唇紧抿着，下颚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他径直走向取餐区，全程低垂着眼，没有看向任何人，尤其是苏晓所在的方向。
他端着餐盘，脚步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在过去，无论气氛多么僵硬，苏晓旁边，总会有一个默认是属于他的空位。
而今天，那个空位依然存在。
但是，苏晓正侧头和周雨薇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整个过程，她没有抬头，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林远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餐盘而微微发白。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向了食堂另一个完全相反的、空无一人的角落，沉默地坐下，背对着所有人。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冷战，正式开启。
而且是苏晓单方面，彻底划清了界限。
接下来的训练课，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混双训练暂时被教练叫停，改为单项技术训练。即便如此，同在一个场馆，抬头不见低头见。
练习发球时，苏晓的球滚到了林远脚边。若是以前，她会很自然地叫他一声，或者他会默默捡起来扔给她。
今天，苏晓看着那个停在林远脚边的白色小球，脚步没有移动分毫。她只是平静地转身，走向球车，重新拿了一个球，继续自己的练习，全程没有给那个滚落的球，以及它旁边的那个人，半分关注。
林远弯腰捡球的动作僵在半空，最终，他缓缓直起身，将那个孤零零的球握在手心，指节用力到泛白，然后默默将它放回了球筐。
练习间歇，队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交流。苏晓永远和周雨薇以及其他女队员在一起，言笑晏晏，神情自若。而林远，则永远独自一人靠在最远的墙壁上，仰头喝水，喉结滚动，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或者地面，周身弥漫着一种被世界孤立的寂寥。
他几次状似无意地看向苏晓的方向，目光复杂，带着某种欲言又止的挣扎和晦暗。可苏晓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的视线。她的目光掠过他时，如同掠过一件家具，一片空气，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
她不再对他微笑，不再主动与他说话，不再有任何超越普通队友界限的关心和举动。
她将他彻底地、干净地，屏蔽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这种彻底的、无声的漠视，比任何争吵和质问，都更具杀伤力。林远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曾经无论如何都对他敞开一条缝隙的门，此刻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并且上了锁。
他亲手将她推开，而现在，她如他所愿，走得干干净净。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苏晓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和女伴们说笑着离开。林远站在原地，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失去她了。而这种失去带来的恐慌，远比任何比赛失利都要可怕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