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华东方酒店的套房内,夜色已深。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透过落地窗,在房间内投下斑斓而静谧的光影。白天的喧嚣与纷扰仿佛被隔绝在了厚重的玻璃之外,只留下这一方难得的、属于私人的宁静。
林远和苏晓盘腿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中间放着苏晓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那头,是千里之外,北京一个普通居民小区里,温暖明亮的客厅。林远的父母,还有苏晓的母亲,三张带着殷切笑容的脸挤在镜头前。
“小远,晓晓,看到你们真好!”林母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仔细端详着屏幕里的儿子,目光在他似乎清瘦了些的脸颊上流连,“黑了,也瘦了。在外面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林远平日里冷硬的眉眼,在此刻变得异常柔和,他甚至还扯出了一个算得上温暖的笑容:“妈,我没事,吃得挺好。香港美食很多。”
“阿姨,您和叔叔还好吗?身体怎么样?”苏晓凑近镜头,声音甜甜地打着招呼,脸上是毫无负担的、纯粹的笑容。在她自己母亲面前,她似乎也暂时卸下了奥运冠军的光环,变回了那个会撒娇的小女儿。
“好,我们都好!”苏母连连点头,看着女儿和屏幕那头的林远,眼里满是欣慰,“你们在电视上比赛,我们都守着看呢!混双夺冠的时候,你爸……”她看向林父,笑道,“你爸激动得差点把茶杯给摔了!”
镜头里的林父,一个面容严肃、与林远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但眼神里的骄傲却掩藏不住:“打得不错,关键时刻顶住了。”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已是极高的赞扬。林远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父子间的交流,向来简洁,却自有分量。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刚刚过去的巴黎奥运会。
“晓晓,女单决赛……没关系,银牌也很棒了!”苏母生怕女儿心里还有疙瘩,连忙宽慰,“妈妈看你打得很好了,真的!”
苏晓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她掩去:“我知道,妈。能站上奥运领奖台,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没有去提那些隐藏在奖牌背后的博弈与抉择,在家人的关切面前,那些沉重的部分,似乎也变得可以暂时搁置。
林母则把关注点放在了林远身上,语气里带着心疼:“小远,男单那场……我们都看了。那个拍子断得真是……太可惜了。”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心里……难受了吧?”
知子莫若母。即便林远在镜头前表现得再平静,做母亲的也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林远沉默了几秒,目光微微垂下,看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再抬起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过去了,妈。意外而已,下次注意就好。”
他没有过多地倾诉自己的挫败与迷茫,只是用最简短的话语,安抚着母亲的担忧。有些伤口,需要自己默默舔舐,有些成长,必须独自完成。但在家人面前,他允许自己流露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这本身就是一种依赖和信任。
林父在一旁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等林母说完,他才放下杯子,看着屏幕里的儿子,语气沉稳地开口:“胜败乃兵家常事。重要的是,从里面学到东西,爬起来,走得更稳。你的路,还长。”
这话不像母亲的温柔抚慰,更像是一位老兵的告诫与期许。林远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爸。”
视频通话的气氛温馨而感人。两家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叮嘱着他们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琐碎的家常里,包裹着最质朴也最深沉的爱。
聊了许久,眼看时间不早,该结束通话了。
林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最重要的事情,身体往前倾了倾,对着屏幕这边的苏晓,语气格外郑重:
“晓晓啊,”她脸上带着慈爱无比的笑容,“小远他性子倔,有时候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心思又重,有什么事喜欢闷在心里。你在队里,多帮阿姨看着他点,多担待他点,啊?”
这话语里的亲昵、信任与托付,让苏晓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林远,见他耳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色,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阿姨,您放心……”苏晓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带着一丝羞赧,“我们……会互相照顾的。”
“好好好,互相照顾,互相照顾好!”林母笑得合不拢嘴,显然对苏晓的回答非常满意。
苏母也在旁边笑着补充:“是啊,你们两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的。小远,你也多照顾着点晓晓。”
林远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终于结束了通话,笔记本电脑屏幕暗了下去。
套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维港的船只偶尔发出低沉的汽笛声。方才视频里热闹温馨的氛围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与现实的宁静形成一种奇异的交融。
苏晓还沉浸在林母那句意味深长的嘱托带来的羞赧与悸动中,脸颊依旧微微发烫。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着电脑线。
林远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海洋。他的背影挺拔,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
房间内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光线昏黄而暧昧。他的目光落在苏晓低垂的、泛着红晕的侧脸上,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暗流涌动。
苏晓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窗外的霓虹光芒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动容,有挣扎后的释然,还有一种……苏晓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到的、深沉而克制的情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苏晓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像是有一面小鼓在胸腔里擂动。她也没有移开目光,就这么与他对视着,仿佛能从他眼中读出千言万语。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脚步很轻,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直到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最终,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前有些散乱的碎发,将它们别到耳后。
指尖触碰到她耳廓肌肤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身体几不可察地同时颤了一下。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耳畔,没有立刻离开。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得烫人。
苏晓屏住了呼吸,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锐利或冰冷,而是像融化了的深潭,带着能将人溺毙的温柔与专注。
他微微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了她的额头。
这是一个极其亲昵,却又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姿势。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听到了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最细腻的砂纸磨过心尖,“我妈把我……托付给你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笨拙的调侃,可那抵着她额头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灼热而混乱的呼吸,却泄露了这句话背后,远比字面意义沉重得多的情感。
苏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甜蜜交织着涌上喉头。她没有退缩,反而抬起手,轻轻抓住了他依旧停留在她耳畔的手腕。他的脉搏在她掌心下有力地跳动着,传递着一种原始而真实的力量。
“嗯。”她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会的。”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最郑重的承诺,在这静谧的、远离一切纷扰的香港之夜,悄然落地生根。窗外,是繁华落尽后深邃的夜空与零星灯火;窗内,是两个灵魂在经历了巅峰与低谷、喧嚣与宁静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心跳的共振,以及那份早已超越搭档、融入骨血的依赖与归属。然而,这份在港湾中滋生的温情与坚定,能否足够支撑他们应对回到北京后,那即将到来的、更为残酷的新周期挑战与内部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