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天色尚未完全放亮。
方星河站在主卧那间宽敞得如同奢侈品专卖店橱窗般的衣帽间中央。
他的面前,堆放着几个巨大的、印着知名品牌Logo的购物袋,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崭新、挺括、质感极佳的衣物。
程峰,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高效的执行机器,正动作利落地将袋中的衣物一件件取出,用特制的衣架仔细挂好,再分门别类地放入衣帽间那空置的、显然是为他预留的一侧。
西装是意大利顶级手工定制的深灰色和藏青色,线条流畅,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泽;
衬衫是埃及棉的,洁白如雪,领口和袖口硬挺;
休闲服是低调奢华的羊绒和桑蚕丝材质;
皮鞋是锃亮的手工牛津鞋和乐福鞋。
所有衣物,从内衣到外套,一应俱全,甚至连领带、袖扣、皮带等配饰都搭配好了,无一不是顶级品牌的最新款,吊牌都还未拆下,散发着金钱堆砌出的精致和距离感。
“方先生,霍总吩咐,这是为您准备的。”程峰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将最后一件羊绒开衫挂好,后退一步,审视着瞬间被填满的衣帽间一侧,然后微微躬身,“如果尺寸或款式有不合适,请随时告诉我,我会立刻为您更换。”
方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这些昂贵得可能抵得上他过去一年生活费的衣物,是霍昭在履行那份“协议”中“提供一切生活所需”的条款。
但在他眼中,这些光鲜亮丽的衣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却极具压迫感的标记,一种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底包装、打上“霍昭所有”的印记。
与衣帽间角落里,那个孤零零躺在地上、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双肩背包,形成了尖锐到刺眼的对比。
霍昭已经穿戴整齐。
他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身上是一套剪裁完美、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黑色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气场迫人。
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整理着左手腕上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铂金袖扣,动作优雅而从容。
从光洁如镜的镜面里,他看到了方星河僵立在衣帽间中央、对着那堆新衣服无动于衷的身影。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方星河身上:“不喜欢?”
方星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喉结滚动,低低地回应:“……我有衣服。”
霍昭整理袖扣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从上到下扫过方星河此刻的穿着——
一件洗得领口有些松懈、颜色微微发黄的旧白色纯棉t恤,一条膝盖处有些磨损、颜色褪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
这是他从那个破旧出租屋里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真正属于“方星河”这个人的东西,上面残留着他过去生活的气息和痕迹。
“今天去华信证券报到,”
霍昭用手轻轻摩挲着方星河发白的领口,目光重新回到方星河脸上“穿得体面点,对你自己总归有好处。”
方星河麻木的看着霍昭对自己亲昵的样子,心里一阵反胃!却又不敢挣扎。
他轻轻的转过身躲避霍昭的触碰。
他没有去看霍昭,也没有去碰触那些散发着陌生香气的新衣服。
走到衣帽间最里面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身,默默地打开了自己那个旧背包。
背包里,东西少得可怜。
他从最底层,拿出了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一件白色的衬衫,虽然款式普通,面料也远不如那些新衬衫高级,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一条深色的西裤,同样旧了,裤线却依旧笔直。
这是他当年为了参加国家奖学金答辩和少数几个重要面试,省吃俭用、咬牙买下的最体面、最正式的一套行头,是他曾经试图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未来的“战袍”。
他背对着霍昭,开始默默地、一件一件地,脱下身上那件旧的t恤和牛仔裤,然后,换上了这套属于他自己的、带着过往记忆和微薄尊严的旧衬衫和西裤。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无声的倔强。
霍昭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他整理袖扣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地、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方星河那清瘦白皙却挺直的背影。
霍昭的眼神沉了沉,嘴角轻轻的勾起,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抿紧了薄唇,重新转过身,面向镜子,继续整理衣服,仿佛刚才那段无声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早餐时间,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依旧精致丰盛的早餐,但空气仿佛冻结了。
方星河低着头,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对面的霍昭一眼。
霍昭用餐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他很快用完餐,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九点整准时出发。”他顿了顿,补充道,“程峰会陪你去公司,带你办理入职手续,直到见到你的直属上级王总监。”
方星河依旧低着头,盯着餐盘里剩下的食物,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单音:“……嗯。”
霍昭看着他这副明显消极抵抗、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样子,眼底那丝不满再次一闪而过,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是站起身,看着方星河黑色的发顶,交代最后的事项:“晚上我有个重要的商业酒会,不用等我吃饭。”
“……好。”方星河的回答依旧低不可闻。
霍昭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餐厅。
厚重的实木门被合上的声音,在极度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偌大的、奢华无比的公寓,再次只剩下方星河一个人。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在原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确认霍昭已经真正离开,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