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烛火将谢天鹰胸前的暗红印记映照得如同活物，随他急促的呼吸起伏。
陆尘在桌边坐下：“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霜降那日。”
谢天鹰声音干涩如裂帛，“千面带着两个黑衣人闯入武馆后院，当时我正指导大弟子修习剑招。
他们没动手，只是将一枚毒镖钉在我妻儿房门上，镖尾系着江南‘飞鹤门’的灭门案卷抄本。”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七十三条人命，一夜之间化作干尸。
千面说，要么合作，要么天剑武馆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下一份卷宗上。”
陆尘沉默。
“他们给我两个选择：死，或者戴上这枷锁。”
谢天鹰指尖触碰印记，指节泛白，“每月需以本命真气喂养，否则便噬心蚀骨。
作为交换，千面传我《天罡剑诀》前三层，助我三年内从后天巅峰突破至先天圆满。”
“代价？”
“每突破一层，需服一枚‘蚀心丹’。”
谢天鹰惨笑，嘴角渗出血丝，“丹药能暂时压制印记反噬，但会侵蚀丹田根基。
如今我虽至先天圆满，内腑却已千疮百孔，每次运功都如万针穿体……
最多还有半年阳寿，除非拿到后续功法续命。”
他抬眼看向陆尘，眼中血丝密布：“我本已认命，想着至少保得武馆上下平安。
但昨夜将军府那七具尸体……”
谢天鹰从袖中扯出一张草纸拍在桌上：“今早眼线来报——子时有黑衣人从西城废弃染坊方向出城，往西去了。
但染坊往西三十里是断魂崖，绝路。”
陆尘接过草纸，目光扫过潦草的路线标记。
“声东击西。”
他轻声道，“三年前飞鹤门灭门，毒君用的就是这招——明面往东撤入深山，实则潜伏在城外义庄，三日后追兵松懈才从容离去。”
“你怎么知道？”谢天鹰瞳孔骤缩。
“有人告诉过我。”
陆尘将草纸折好，“毒君盗取《破军枪法》，需时间参悟其中杀气凝练之术。
他此刻根本不会出城。”
两人对视，烛火噼啪炸响。
“会在何处？”谢天鹰声音紧绷，“废弃宅院？地下暗渠？还是……”
“镖局。”陆尘忽然起身，“上月倒闭的福威镖局。”
“福威镖局？”
“老镖头林震威三十年前为防仇家，在后院枯井下修了秘道直通城外。”
陆尘走到窗边，望向泛白的天际，“此事只有历任镖头知晓。
但三年前飞鹤门被灭前，他们最后押送的那批红货，正是福威镖局接的镖——镖银至今未追回。”
谢天鹰浑身一震：“你连这都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陆尘转身，“带路。”
---
辰时，福威镖局。
翻过侧墙的瞬间，谢天鹰便察觉异样——太干净了。
落叶被扫至墙角堆成整齐的小丘，青石地面虽有尘土遮掩，却仍能看出新鲜车辙压过的浅痕。
正厅门锁完好，但门槛缝隙处，几点暗红污渍尚未干透。
“血。”谢天鹰蹲下身，指尖轻触，“不超过六个时辰。”
陆尘闭目。
【无限观测】全开，神识如无形潮水漫过镖局每一寸。
腐朽的梁木、地窖里发霉的粮袋、正厅地下埋着的三口生锈铁箱……
以及后院枯井下，那道斜向深处延伸的秘道。
他睁开眼。
“井下三丈，有密室。”
陆尘眼中寒光一闪，“三道气息——两个后天巅峰，一个宗师。
还有……强烈的毒性能量反应，浓如实质。”
谢天鹰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毒君？”
“八九不离十。”陆尘做了个噤声手势，身形如一片落叶飘向后院。
枯井深不见底，井壁青苔湿滑。
陆尘纵身跃下，混沌真气包裹周身，下落时未惊起半点风声。
足尖轻点井底碎石，连尘埃都未扬起。
暗门虚掩，缝隙透出惨白的夜明珠光。
陆尘贴近，神识如细丝渗入。
密室三丈见方。墙上七颗夜明珠将中央石台照得通明。
台上摊着那本泛黄枪谱——《破军枪法》，旁边散落着八枚鸽蛋大小的黑色珠子，表面流转着粘稠暗光，正是毒核。
石台旁立着三人。
两个黑衣汉子垂手侍立，腰间鼓囊，袖口隐约露出淬毒袖箭的箭镞。
中间那人穿着墨绿长衫，背对门口，正低头翻阅枪谱。
他手指细长，指甲泛着病态的青灰色，翻页时动作轻柔得如同抚琴。
毒君。
陆尘神识扫过，心中一凛——此人修为确是宗师中期，但周身缭绕的毒性能量之浓烈，几乎凝成实质的墨绿瘴气。
这等威势，已不逊于寻常宗师后期。
“……杀气凝练，需以战养战，以血淬锋。”
毒君忽然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枪谱某一页，“难怪主上点名要此物——‘军阵杀气’与‘战争法则’的共鸣点；
原来在此处……”
他合上枪谱，转向两名手下，声音阴柔如蛇：“子时出发，走暗渠。
记住，若遇拦截，立刻毁掉毒核——绝不可让此界土着得去一丝一毫。”
“是！”两人躬身。
“还有……”毒君声音转冷，“叛徒‘影’，有消息了？”
“回队长，眼线报称昨夜城南荒庙附近有疑似踪迹。但等我们的人赶到，已不见踪影。”
毒君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玉瓶，倒出一粒猩红丹药服下，脸色瞬间浮现不正常的潮红：“继续搜。
撤离之前，必须清理门户——戊字部那些废物对低维生命的可笑同情，是组织最大的污染源。”
他将枪谱与毒核收入玉盒，动作轻柔如待珍宝：“你们先上去准备。
子时一到，立刻出发。至于那个叛徒……我亲自处理。”
两名手下应声退向密室另一端的暗门。
陆尘悄然退回井底，纵身而上。
井口，谢天鹰急问：“如何？”
“毒君在，两个手下，子时撤离。”陆尘语速极快，“他要先杀影。”
“那我们……”
“兵分两路。”陆尘取出那枚预警玉符，注入真气。
玉符微光一闪，向三十里外传递讯息——影收到信号，会立刻躲入预设的安全点。
“你去联络贾文和，让他子时封锁城南所有出口，但绝不能靠近福威镖局，以免打草惊蛇。”
谢天鹰点头，却按住胸口：“我这印记……千面可能随时监控。”
陆尘抬手，混沌真气化作数百缕比发丝更细的丝线，精准刺入谢天鹰胸口印记周围的要穴。
“我以混沌真气模拟了此界武道真气对印记的‘滋养’状态。”
他收手时，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这需要对能量结构极精微的操控，“十二时辰内，印记传回的都是‘你在武馆静修’的假象。
但若与毒君交手，宗师级的能量冲击可能冲散这层伪装。”
谢天鹰感受着胸口那股温凉包裹感，长吐一口气：“足够了。”
“你的任务只是盯梢。”
陆尘盯着他的眼睛，“毒君一旦现身，立刻发信号——不要动手，你打不过他。”
“我明白。”谢天鹰苦笑，“我这残破之躯，连他三招都接不住。”
两人分头没入晨雾。
---
酉时，城南废染坊。
夕阳将染池里的积水染成血色。陆尘埋下最后一块元石，“小五行困阵”的阵纹在泥土下一闪而逝。
影从残破的染缸后走出，脸色苍白：“他……真会来？”
“他说要亲手处决叛徒。”
陆尘将龟息丹塞进她手心，“子时前服下，躲进染池下的暗格。
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哪怕听见我死了，也别出来。”
影的手指冰凉，攥紧丹药：“那你……”
“我自有安排。”陆尘望向西沉的落日，“还有三个时辰。”
他转身要走。
神识忽然预警——不是危险，而是一道熟悉的气息，正踉跄着朝染坊逼近！
谢天鹰？
可那气息紊乱如狂风中的残烛！
陆尘闪身藏入阴影。
片刻后，一道人影翻墙跌入染坊，正是谢天鹰。但他此刻的模样让陆尘瞳孔骤缩——
衣襟被撕开，胸前那道∞印记正疯狂闪烁，暗红光芒如活物般在皮肤下蔓延、扭动！
他右手死死按着心口，指缝间不断渗出黏稠黑血！
“陆……陆少侠……”
谢天鹰踉跄扑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脚印，“印记……千面……远程激活了……”
他扑到陆尘身前三尺，忽然抬起头。
那一瞬间，陆尘看见他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恐惧、痛苦、最后一丝清醒，全在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翻涌。
“快走……”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他要我……杀你……”
话音未落，印记光芒暴涨！
谢天鹰整张脸的表情瞬间扭曲、凝固，最后化作一片空洞的漠然。
他松开按着胸口的手，那只手的指甲已变成漆黑色，带着宗师级的杀意，直直抓向陆尘咽喉！
动作快如鬼魅。
《百世书》在意识中狂震：
【警告！第三类轮回者印记完全激活！】
【目标已丧失自主意识，转化为杀戮傀儡！】
【危险等级：致命！建议——立即清除！】
陆尘向后疾退。
而染坊外，更远处的夜色中，另一道阴冷如毒蛇的气息，正朝着这里悄然逼近。
子时未至。
杀戮，却已提前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