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有罪呀——!”
翌日清晨,闻彦刚用过早膳,就听到殿外传来一声悲怆的高呼。紧接着,丞相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口,他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素色常服,甚至未戴官帽,白发显得有些凌乱,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姿态放得极低。
闻彦看着底下这老狐狸声情并茂的表演,心里跟明镜似的,面上却露出惊讶与疑惑,微微坐直了身体: “丞相?何出此言?快快请起,你这是做什么?”
丞相非但没起,反而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老泪纵横: “老臣……老臣惭愧啊!陛下!”
他抬起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老臣身为百官之首,却未能明察秋毫,致使朝中出了如此巨贪,克扣北境军需,陷陛下于不义,令边关将士寒心!此乃老臣失察之罪一也!”
他顿了顿,捶胸顿足,演技十足: “老臣更不该……更不该听信下面人一面之词,误以为陛下……陛下宫中用度……唉!老臣愚钝,未能体察圣意,反而险些耽误了军国大事!此乃老臣昏聩之罪二也!”
“老臣深知罪孽深重,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更无颜面对陛下与北境将士!”他再次叩首,声音悲切,“恳请陛下罢免老臣官职,严加惩处,以正朝纲!老臣……绝无怨言!”
闻彦静静地听他哭诉完,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甚至带着点同情的表情。他轻轻“啊”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语气温和得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朕就说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丞相,眼神“真诚”得让人发毛,“这与爱卿何干?爱卿不过是年事已高,一时不察,被那些奸猾的贼人蒙住了双眼罢了,朕怎么会怪你呢?”
丞相心中一喜,以为陛下被自己这番表演糊弄过去了,正要顺势再表忠心……
却听闻彦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经爱卿这么一提醒,孤倒是想起来了。”
他歪了歪头,手指轻轻点着太阳穴,作思考状: “那日在朝堂之上,除了那几个已经伏法的,似乎……还有几个跳得也挺厉害的……” 他目光“纯良”地看向丞相,虚心求教: “爱卿觉得,那些人……是不是也是蒙蔽孤的‘贼人’?孤是不是……还有未发现的贼人?”
“!!!”
丞相脸上的悲恸和泪水瞬间僵住,闻彦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拍了拍手:
“来人啊——”他扬声唤道
“将昨日在朝堂上,为那几个贪官求情叫得最响的……(他随口报出了几个丞相派系中坚官员的名字)……一并拿下,仔细查查。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和北境军需有关联。”
“是!”殿外侍卫应声如雷。
丞相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连伪装都维持不住了。他这才明白,陛下哪里是宽容,这分明是钝刀子割肉,要将他苦心经营的势力,一点一点,连根拔起!
闻彦看着瘫倒在地的丞相,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轻声细语:
“爱卿果然是国之柱石,一心为公。你看,这不就又帮朕揪出一批隐藏的祸患了吗?”
“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丞相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大殿。
“来人,”闻彦看着丞相几乎是被内侍搀扶着、踉跄离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再次开口:“赏丞相……玉如意一柄,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就去传旨吧,就说……孤感念丞相年高德劭,为国操劳,今日又主动为朝廷揪出隐患,实乃百官表率。特赐下这些物件,以示嘉奖,望丞相……日后更能秉持公心,继续为朕分忧。”
“是,陛下。”内侍虽然心中不解,但不敢多问,恭敬领命而去。
脑海中, 1818忍不住再次提问:“主人!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赏他?”
闻彦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团团,一边在脑海里耐心地给自家系统解释: “1818,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做‘恩威并施,敲山震虎’。”
“我先是借着他的‘请罪’,顺理成章地又清理了一批他的党羽,这是‘威’,是警告,告诉他我知道一切,别跟我耍花样。”
“但紧接着赏赐他,这是‘恩’。是告诉朝野上下,尤其是告诉丞相自己和他剩下的那些党羽: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表面上服从我,哪怕我知道你们背地里的小动作,我暂时也不会动你们,甚至还会给你们体面。”
“这赏赐,是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蜜糖,也是悬在丞相和他残余势力头顶的、裹着糖衣的利剑。他们接下这份赏赐,就等于默认了今日之事是‘丞相忠心揪出同党’,以后就再难借此生事;同时,他们也会更加战战兢兢,不知道我这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后手。”
1818的数据流闪烁了半天,似乎在进行复杂的逻辑运算:“主人!你好厉害!这人心算计也太复杂了!”
闻彦笑了笑,语气从容: “没办法,谁让咱们现在是‘昏君’呢?昏君做事,自然不能按常理出牌。既要让他们怕,又不能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这分寸,可得拿捏好了。”
丞相前脚刚被搀扶着回到府中,连那身素色常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后脚宫中的赏赐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到了相府门口。
为首的内侍满面笑容,声音洪亮地宣读了陛下的赏赐旨意,将“玉如意一柄,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如数奉上,口中还高声说着陛下如何“感念丞相年高德劭、忠心可嘉、主动为朝廷揪出隐患”等语。
相府门前围观的百姓和路过的官员无不侧目,纷纷感叹陛下对丞相的荣宠与信重。
然而,站在府门内迎接赏赐的丞相,脸上却挤不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他只觉得那玉如意冰冷刺骨,那黄金沉重如山,那锦缎华美如索命的绞索!
他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率领全家老小,对着皇宫方向跪拜谢恩,声音感激涕零: “老臣……老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接过圣旨和赏赐时,丞相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险些将那柄象征着“万事如意”的玉如意摔在地上。幸亏旁边的管家眼疾手快,连忙替他捧住。
送走了宫中的内侍,关上相府大门,丞相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几步,瘫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大口喘着气。
“相爷!”心腹幕僚连忙上前,担忧地低唤。
丞相无力地摆了摆手,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疲惫与后怕。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杀人……还要诛心……”
另一边的群臣都收到了风声。在这皇城根下,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能真正被捂住。不过半日功夫,谁人不知道丞相今早入宫“谢罪”,非但没有受到责罚,反而得了陛下丰厚的赏赐,然而,与此同时,他那派系中又有几位堪称中流砥柱的官员被雷霆手段抄家下狱!
一些原本紧密依附丞相的官员,此刻聚在私密处,个个面色惶惶,如丧考妣: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丞相得了赏赐,为何黄大人、刘大人他们却……”
“你还看不明白吗?陛下这是……这是要秋后算账,但又不想动丞相这块招牌啊!”
“赏赐是给天下人看的,抄家才是给咱们看的!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丞相自身难保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而一些中立或倾向于皇权的官员,则在暗中拍手称快,议论纷纷: “陛下圣明啊!此举真是高明!”
“可不是吗?既铲除了奸佞,又维护了朝堂表面的稳定,还顺便……敲打了丞相。”
“看来陛下并非……并非如同外界传言那般啊。之前倒是我们看走眼了。”
“往后行事,需得更加谨慎了,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
就连萧烬,在北大营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挥退了禀报的亲兵,独自站在营帐门口,望着京都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