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坐于席间,原本只是漠然地看着歌舞。当那抹熟悉到刻入骨子里的冷香随着南宫芈离的旋转舞动,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时,他执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眉头下意识地微微蹙起。
这香气……他太熟悉了。属于陛下,属于那个将他心神都搅乱的人。此刻却出现在一个舞女身上,让他心底无端生出一股烦躁与厌恶。
一曲终了,南宫芈离盈盈拜倒。
然而,萧烬依旧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自顾自地拿起酒壶,为自己重新斟满了酒杯
“呵……”
闻彦却像是真的乏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孤乏了,你们继续。”
“今日宫宴,众位爱卿……敞开玩。”
说罢,他竟真的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席而去
萧烬放下酒杯,目光追随着闻彦离去的背影而去
陛下的反应,他看得分明。 他……已经快有段时间,未曾单独见到陛下了。
每次求见,不是被以“身体不适”推脱,便是如同今日这般,在大型宫宴上,隔着重重人影,远远瞥上一眼。陛下似乎是在刻意避着他
既然陛下想看他与那女人纠缠……萧烬眸光一暗,眼底闪过算计的冷光。
或许,他不该再如此被动地抗拒。或许,他该“顺应圣意”,好好利用下……
闻彦离席后,宴席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丝竹之声虽未停歇,但少了帝王坐镇,众人言谈举止间少了几分拘谨
萧烬独坐一隅,自斟自饮,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就在这时,丞相端着酒杯,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摄政王,独自饮酒岂不寂寥?老夫敬你一杯。”丞相呵呵一笑,举杯示意,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几桌的人听清。
萧烬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丞相,并未立刻举杯。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笑容可掬却暗藏锋芒,一个冷若冰霜却锐利如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一些敏锐的官员已经悄悄放低了交谈声,暗中关注着这边。
“丞相客气。”萧烬终于缓缓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语气淡漠,“该是本王敬丞相才是。听闻丞相近日为整顿吏治,雷厉风行,令人钦佩。”
丞相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化为一声叹息:“唉,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清理门户,乃是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倒是摄政王,执掌北境军务,威震边陲,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老夫佩服得很啊。”
他这话听着是恭维,但在场有心之人却都能听出其中的讥锋。这段时间,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有了闻彦若有似无的扶持和默许,丞相虽元气大伤,却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困兽,反击得愈发狠戾刁钻。
他暗中给萧烬使了无数绊子。不是卡着北境军需的批复流程,便是在官员考核晋升中打压亲近萧烬的将领,甚至暗中煽动御史,以“权倾朝野”、“结交边将”等罪名上奏弹劾。虽未动摇萧烬根本,却也着实让他麾下势力受到了不小的掣肘,处理起来颇为耗费心神。
萧烬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随即恢复。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冷硬: “分内之事,不敢当丞相谬赞。”
丞相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纠缠,呵呵一笑,将酒饮尽,便拱手告辞。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笑容收敛,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萧烬的沉稳,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陛下乐于见到他们相争,这便是他最大的机会。
萧烬看着丞相的背影,目光沉静。这段时间的暗算他一一接下,也一一反击。这朝堂之争,他从不畏惧。只是,陛下那隔岸观火、甚至煽风点火的态度,让他心底那根刺,扎得更深了些。
他重新斟满酒,独饮一杯。
宫宴渐近尾声,宾客开始三三两两散去。萧烬确实饮了不少,但他酒量极佳,加之内力深厚,此刻虽周身酒气萦绕,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只是比平日更添几分沉郁。他拒绝了内侍的搀扶,独自一人走向宫门方向,步伐稳健
南宫芈离一直在暗处留意着。她知道,这是她能靠近他为数不多的机会。若在平时,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但此刻宴席刚散,人员往来混杂,加之他饮了酒,或许……戒备会稍松一些。
她整理了一下因长时间等待而略显褶皱的衣裙,端着一碗早已备好的醒酒汤,从廊柱的阴影中快步走出,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萧烬前行的路径上,微微福礼:
“王爷请留步。奴婢见王爷饮了不少酒,特备了醒酒汤,还请王爷用一些,以免明日不适。”
萧烬脚步顿住,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几乎就要如同前次一样,冷漠拒绝
然而,就在话将出口的瞬间,他脑海中倏然闪过宴席上闻彦那张脸——慵懒地倚在龙椅上,桃花眼半阖,看着下方的歌舞与暗流,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无聊与乏味,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难以引起他真正的兴趣。
陛下……是不是觉得这“游戏”还不够精彩?
这个念头划过心头。萧烬到嘴边的话顿住了。他看着南宫芈离低垂的头颅,看着她手中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眼中掠过极其复杂的幽光。
若是他再次断然拒绝,这女人恐怕会彻底绝望,陛下期待的“戏码”也就此中断。那陛下……会不会觉得更无趣?
在南宫芈离已经准备好承受第二次冰冷拒绝,心不断下沉之时,却见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习武薄茧的手,竟缓缓伸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汤碗。
“有劳。”
萧烬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甚至没有看她,他端起碗,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南宫芈离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了的碗底,又抬头看向萧烬冷硬的脸,大脑一片空白。她准备了无数种应对拒绝的后手,却唯独没想过……他竟会喝下去!
萧烬将空碗递还给她,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触了一下,那冰凉的触感让南宫芈离猛地回神。
“本王还有事。”萧烬不再停留,迈步离开。
南宫芈离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闻言几乎是本能地依着宫规,下意识地福礼: “奴婢拜别摄政王。”
然而,她话音未落,已经走出两步的萧烬却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声音平淡地传来:
“可唤本王萧烬,”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必如此多礼。”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南宫芈离彻底僵在了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萧烬消失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
闻彦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墨色寝衣的衣带松垮,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和些许白皙的肌肤。他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趴在他腿边打盹的熊猫酒酒,神情恹恹
内侍监垂首躬身,低声汇报着宫宴散后各方的动向,尤其是关于摄政王与那位南宫掌事的。
当内侍监说到萧烬竟接过了南宫芈离递上的醒酒汤,并且喝了下去时,闻彦抚摸着酒酒绒毛的手猛地一顿!
他倏然坐直了身体,寝衣的领口因这突兀的动作滑落更多,他也浑然不顾。那双原本慵懒半阖的桃花眼瞬间睁开,里面闪烁着难以置信又混合着极度兴味的亮光,紧紧盯着内侍监:
“果真?”
“回陛下,千真万确。老奴安插在附近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摄政王确实接过去,饮尽了。”内侍监肯定回道。
闻彦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几分讥诮和玩味。
“萧烬啊萧烬……”他摇着头,指尖轻轻点着额角:“朕还以为你真是块冷硬如铁的石头呢。”
他微微坐起身,寝衣滑落肩头也浑不在意,语气带着看戏般的悠然:
“没想到,这英雄终究还是难过美人关么?”
“连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就这么喝下去了?”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明日,”闻彦懒洋洋地开口,指尖轻轻一点,“唤萧烬入宫。”
他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味深长: “就说……孤觉得御花园的秋景不错,邀他一同赏景。”
“诺。”内侍监心领神会,躬身应下。
闻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尾一挑,补充道: “对了,”
“传话给南宫芈离……就说孤会在明日邀摄政王赏景,叫她……别让孤失望。”
内侍监心头再次一凛,他不敢多言,只得恭敬应道:“老奴明白,这就去传话。”
消息很快通过隐秘的渠道,送达了南宫芈离手中。
当下,她也顾不得夜深人静,立刻换上了简便的舞衣,在自己狭小的院落里,就着清冷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起来,力求在明日做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