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弥漫着死鱼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黑暗像黏稠的墨汁,包裹着两个惊魂未定的逃亡者。刘致远和阿Kit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蜷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一丝响动就会招来外面的恶狼。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车厢外,追兵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早已远去,但那种被狩猎的压迫感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这车厢里的腥臭空气,无孔不入。
阿Kit的身体一直在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刘致远能感觉到她冰冷的汗水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他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用力攥紧。此时此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和慰藉。
“他们走了吗?”阿Kit的声音带着哭腔,细若游丝。
“应该走了。”刘致远低声回答,喉咙干涩得发疼,“但我们不能出去,就在这里等到天亮。”
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辆声,再无其他。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杨天佑的人像跗骨之蛆,绝不会轻易放弃。这短暂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我们能赶上飞机吗?”阿Kit又问,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期盼。
“能。”刘致远斩钉截铁地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只要天亮前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就有机会混进机场。”
话虽如此,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对方能精准地在旅社附近伏击他们,说明他们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机场那种地方,目标明显,安检严格,会不会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们?陈静安排的这条“生路”,真的可靠吗?那个林秘书的出现,是否本身就是一个诱饵?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他开始怀疑一切,包括陈静的动机。那个女人太深沉,太难以捉摸。她与杨天佑的争斗,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她和夜澜之间复杂的关系,又是否会影响到她的决策?自己和她,说到底只是互相利用的棋子。为了赢得棋局,牺牲一两颗棋子,对她来说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感觉自己和阿Kit,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来自任何一方的力量拍得粉碎。
“对不起,连累你了”阿Kit突然低声啜泣起来,在黑暗中,她的忏悔显得格外清晰和脆弱,“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刘致远沉默着。他没有回应这句道歉。事到如今,追究谁连累谁已经毫无意义。他们被命运的绳索捆绑在一起,沉沦与共。
“睡一会儿吧,”他最终只是沙哑地说道,“保存体力,天亮还有硬仗要打。”
阿Kit不再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身体依旧微微颤抖。刘致远没有推开她。在这绝望的黑暗里,这一点点人体的温暖,是支撑他们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最后力量。
他睁大眼睛,努力适应着车厢里的黑暗,警惕地听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父母日渐苍老的面容,秦雪娇可能带着怨恨的眼神,夜澜在星光咖啡馆里那复杂难言的目光,陈静冰冷而决绝的背影……还有天辰集团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他曾在那里挥洒汗水,憧憬未来。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却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这短短几个月,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颠覆。从意气风发的职场精英,到身负冤屈的逃亡者,这其中的落差,足以击垮任何人的精神防线。
“活下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先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洗刷冤屈,才有机会找回失去的一切。”
这个信念,成了支撑他在这黑暗泥沼中挣扎下去的唯一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缝隙开始透进一丝微弱的灰白。天快亮了。
刘致远轻轻推醒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睡着的阿Kit。
“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阿Kit猛地惊醒,眼神里瞬间又充满了恐惧。
两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观察外面。后街空无一人,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远处挥舞着扫帚。
他们像两只受惊的老鼠,迅速溜下车厢,重新戴上帽子和墨镜,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个藏身之处。
清晨的广州,已经有了忙碌的迹象。早点摊升起袅袅炊烟,公交车摇晃着驶过站台,上班族行色匆匆。这一切日常的景象,在他们眼中却充满了潜在的危险。
他们不敢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也不敢在路边摊停留。刘致远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出“白云机场”的地名。
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他们一眼,两人风尘仆仆,衣着普通却戴着遮阳帽墨镜的怪异打扮,引起了他一丝好奇,但也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向机场方向,刘致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后视镜和车窗外的车流,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迹象。
阿Kit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身体僵硬地坐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路无话。车子终于驶入了机场高速,现代化的白云机场航站楼轮廓逐渐清晰。
付钱下车,站在出发大厅门口,看着眼前熙熙攘攘、拖着行李箱往来穿梭的人群,刘致远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下一个关口。
“跟紧我,自然一点。”他低声对阿Kit说了一句,然后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旅客,迈步走进了出发大厅。
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巨大的航班信息显示屏不断刷新,广播里播放着登机通知。一切都秩序井然,与昨晚的亡命奔逃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们按照指示牌,找到了办理前往成都航班的柜台。队伍不算长,前面只有七八个人在排队。
刘致远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办理值机的工作人员,维持秩序的保安,还有那些坐在休息区看似等待的旅客。每一个人,在他眼中都似乎带着一丝可疑。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他们了。
刘致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将两张名为“王海”和“张丽”的身份证以及机票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接过证件和机票,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刘致远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阿Kit更是紧张得几乎要晕厥,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工作人员抬起头,看了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戴着帽子和墨镜的他们,眉头微微皱起。
“麻烦二位把帽子和墨镜摘一下,我们需要核对身份。”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道惊雷在刘致远耳边炸响。
摘掉帽子和墨镜,他们的真实面容就会暴露,万一机场有杨天佑的眼线……
但如果不摘,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刘致远的大脑飞速运转,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阿Kit,她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微微摇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旅行团似乎发生了争执,几个人大声吵嚷起来,引来了保安的注意,周围的人群也纷纷侧目。
办理值机的工作人员也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就是现在。
刘致远猛地一拉阿Kit,低声道:“走!”
他甚至来不及拿回柜台上的身份证和机票,拉着阿Kit,转身就钻入了旁边拥挤的人群。
“喂,你们的证件。”工作人员在后面喊道。
但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像两尾受惊的鱼,拼命地在人潮中逆向穿梭,身后似乎传来了保安的呼喊声和更加杂乱的脚步声。
暴露了。果然有陷阱。
刘致远的心沉到了谷底。陈静给的这条“生路”,根本就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圈套。机场这里,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们拼命朝着人少的地方跑,朝着到达大厅的方向跑。那里人多,接机的人流复杂,或许更容易浑水摸鱼。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进出港大厅,跑向到达层通道的时候,前方通道口,赫然出现了两个穿着机场安保制服,但眼神凶狠锐利的男人,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跑来的方向。他们的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按在了腰后。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绝境。
刘致远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猛地刹住脚步,将阿Kit拉向旁边一个紧急出口的标志!
“这边。”
他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后面是通往楼下停车场的消防楼梯。
两人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巨大的回响。
楼上的追兵和楼下的堵截者,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急促的脚步声从上下两个方向同时传来!
他们被包抄了。
刘致远拉着阿Kit,发疯似的在螺旋下降的楼梯上狂奔!一层,两层,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
终于,他们冲到了楼梯底层,面前是一扇标着“b2停车场”的防火门。
刘致远用力推开。
门后,是昏暗空旷的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地下停车场。
而就在他们冲出门的瞬间,楼梯上方和停车场深处的阴影里,同时闪出了四五道黑色的身影,呈扇形,缓缓地、一步步地朝他们逼近。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将两人牢牢锁定。
刘致远将浑身瘫软、面无人色的阿Kit护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那些逐渐逼近的、如同死神代言人般的黑影,心脏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
逃无可逃。
难道这里,就是终点了吗?